慕容钦哲直直的躺在冰凉的石板床上,窗外的月光透过一缕窗纸的罅隙,斜斜的扫在他英挺的鼻梁一侧,将那脂玉一般剔透的肌肤映的越发绝世出尘。
他的目光像是在看着什么,又像根本什么都没有看,一双黑瞳里,像是什么都看见了,满满的;又像是什么都视而不见,空空的。
只有那节律规则的起伏呼吸,一上一下的胸膛,昭示着他活生生的存在。
长夜无端幽寂,枕簟清风,孤人难寐,迢迢银河应作离人相思曲。
世人不解花语,奈何芳妒,只雁南飞,渺渺微雨打落残梦觅无迹。
慕容钦哲就这样,清清明明又恍恍惚惚的等着入睡……
双脚半天的时间已经磨的出了几处血泡,蜇的生疼,伤口一跳一跳的。
“我还能向前走多久……?”慕容钦哲似乎一次次在心里反复问自己这同样一句话。
然而,他却没有答案。
因为天明的时候,他总是那样,又一次,满怀祈望的向前走去。
周而复始,如此而已。
这一夜,有什么,忽然,变得不同了。
灯火明灭的巨大皇宫上方,随着云月飘摇,轻缓悠扬的一曲琴声,像是夹在幽幽风里,透过无处不在的缝隙,送到了慕容钦哲的耳中。
琴声——?
夜色里孤寂如死灰般的心,骤然被一曲琴声,那样温柔的抚慰来去,转而,那旋律像火种一般,将心点燃了……
不知是醒、是梦,慕容钦哲坐了起来。
他光着脚,走下了石板床。缓缓的,缓缓的,走到了那窗前,窗外闪着晶亮的月光瞬时布满了他的肢体。
转身,推开门,他走到了门前的院子中。
那琴声不知从哪里而来,也不知将要往哪里而去,旋律却美的令人心动,令人心醉,彷佛邀明月共醉一般,飘渺萦绕若仙曲。
门前矗立数百年的老槐树下,槐花轻逸,芬香不可言喻。
不自知的,慕容钦哲就那么光着脚,站在槐树下,伴随着那旋律,彷如与树精共舞一般……
轻轻的,轻轻的,抬起双手……
脱离一切尘世的束缚,舞动了起来……
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纪连翰的目光从高处向下看去,几个白衣人影正围在宽旷的床榻周围,在忙碌着什么……
殿中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的风不时吹进,将一排排靠窗的纱帐吹拂的扬起,再吸落附在门板上,然后,又再一次飘扬而起,柔柔卷动在空空如也的宫殿里……
时光就这样流逝着,无声无息。
瞳中的人影倏然在一刻开始变得渐渐清晰起来,顺着一处宫侍闪开的缝隙,赫然入目那床榻上一具人形的躯体,一动不动,彷佛已经僵硬如冰石。
榻上铺着的龙凤锦单上四处洒满了殷红的血迹,有些血渍泛着紫黑色,有些则依是红彤彤的鲜泽,像是无始无尽一样的,没有头绪……
“快——”
突然,站立在殿门口一抹刺目日光下的宫侍喊了一句,只见床边几个人就猛的抓起那躯体之前的一团血r_ou_模糊的东西,CaoCao塞进了硕大的木桶之中,又狠狠向下压了压实,这才盖上木盖,速速由着一人提了出去。
余下两人扯出床边的白帐,胡乱几下将那床上的人包裹起来。
白帐不够长,使得那人青灰的双脚裸/露在帐外,毫无生息的颜色反衬的触目惊心,一个生命的陨落原来如此狼狈仓促。
紧接着,宫侍们将那具裹在白帐里的躯体扛了起来,匆匆送了出去……
日光,就这样,绕过殿门上的窗格,将人的目光灼烧的惨痛。
床脚的那一只金虎镇却还上挑小嘴,笑的分外香甜……
触目伤情,空余一缕香尘,世间已无故人。
“——不,不要——不………………”
纪连翰嗓子里哽咽着反复的几个字,却生生卡在那里,丁点儿发不出声音。
“回来——回来啊,父——父妃——回来——”
那个稚嫩声音反反复复的幽咽呐喊,在一缕烟尘中渐渐的变成了一个成年人的沉吟……
“回来——”
“你回来啊——”
“妹妹……”
“你们……为什么不回来……回来啊……”
他的眼神向那个殿门前的光影投s_h_è 而去,日光虽暖,在他眼中却是异常寒凉。
风,游走来去。
诺大寂静的古宫殿中,吹皱了青苔,抚平了瓦痕。衔环双燕高飞南去,生离死别,就这样悄无声息自然而然的日日上演。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万里幽尘终究荡平我们所有爱与存在的痕迹。
“别——”
纪连翰忽然睁开了眼睛,幽幽卡在嗓子尖儿里的一个字,依然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房中一股淡淡的暖香扑面,安定而怡人。
他轻轻瞭了一眼身体的左侧,纱帐轻拢,严密的没有丁点儿缝隙。
只是透过点点织孔,看得到帐外的清净光亮。
原来,方才一切都只是梦境……
原来……都只是梦境……
为什么……只是梦境……?
为什么就连梦境都对他如此残忍?不可得见那思念的人一面?为什么……
他想着想着,深深喘了口气,才发觉自己的脸上都是s-hi漉漉的泪痕。
他哭了?
他怎么会哭……?
这些年,不是早已习以为常了么?
为什么……?
一种即不屑又无助的情绪缠绕在心里,让他无从摆脱。原来,内心深处,有些创痛,终其一生,怕都是无法消弭的劫难……
罢了……
“王爷醒了?”
帐外轻轻一声,将纪连翰的神志完全牵回了现实之中。
那是哥舒宝珍的声音。
他极少允许她在睡时在身边伺候着,今日,这是怎么了……?
纪连翰CaoCao的擦了擦眼睛,一坐而起。
他不想任何人看出他流过泪的痕迹,但通红的双眼却将他出卖的十分决然彻底。
哥舒宝珍掀开帐子,一眼就瞥见了纪连翰不似平常的模样,却还是装作没看见似的,立即就跪在他面前,为他穿靴。
“王爷午后小憩,宝珍不放心,专程过来看看。”
纪连翰看着她近来越发乖巧的模样,不知是福是祸,这个妻子和他记忆中的宝珍,似乎有了变化……
而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她?
“下去吧”纪连翰不适应她如此伺候自己,穿起靴子,换了衣衫,淡淡的一句话,就将妻子打发了。
哥舒宝珍略略一低头,像是会意了,却谁知,又一转身去衣架上取下了纪连翰的外穿长衣,仔仔细细的为他穿上,抚平衣袖。
“刘志达来了,一直在书房候着,方才我不敢吵醒王爷。”
哥舒宝珍说罢又取过侍从手上的热巾,递给纪连翰擦脸。
纪连翰见她根本是要找着花样粘着自己,没搭理她,只是拿过那热巾,仔细的擦了擦脸,对着铜镜正正衣领,便走了出去。
房檐之下,午后的日光刺目,不过一个午觉的功夫,于他,却像是一世般的漫长。
此时此刻的书房内,坐着他的几个最亲信的幕僚。
众人对着皇帝不久前对王爷的那番赏赐——一副蓝虎裘、紫金鹤绶,不停的私语评议。
在大梁国,任人都知道,这是王爷封疆的兆头。
这稀世蓝虎裘在历任亲王之中,只有权位最甚,军功最盛的亲王,才有幸能得赏赐。
至于这紫金鹤绶,更是万圣之下,一人独得的殊礼。
二者共赏,皇帝的用意已不言而喻。
众人见纪连翰缓缓走了进来,立即都“唰”的站了起来,反s_h_è 般的行礼,丝毫不敢怠慢。
纪连翰看都没看他们,只是径直走到自己的案台前坐下。
他的哥哥终究决定让他封疆了?
离开京城?
呵呵……真是好时机……
他坐定在自己的座椅中,扫了一眼堆放在面前的那几样赏赐,脸上尽是不屑之色。
“你们怎么看?”
纪连翰沈声问道,一句询问从他口里说出却足足像是命令。
几位幕僚见王爷面色不佳,都十分谨慎,沉吟琢磨了片刻,最不怕死的那个,首先便开口了。
一身紧梆梆官服包裹着的胖子,刘志达上前探问道:“王爷,您想封疆么?”
纪连翰目光落在那蓝虎裘之上,不置可否。
“由得本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