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归京,我本以为祸福不定,凶多吉少,现在,我却庆幸不已。我竟然遇见了你,又得到了你。”
这样情意绵绵的话,叫洛青阳没法回应,但红透的耳根却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思,霍启知他脸皮薄,见他薄红了耳根,只轻轻在其耳垂上落下一吻,表达爱意。
两人间的举动虽做得隐秘,但却叫身后的张信看了个七七八八,一直观察着张信举动的张勇不解为何哥哥自昨日起就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顺着哥哥担忧的目光往前看去,正好看见霍启与洛青阳相互依偎的一幕,耿直懵懂的张勇自然不会联想到其他,但到底觉得二人姿势有些过分亲昵,挠了挠头,不解的冲着自家哥哥提出心中疑问,
“在京中时,我便知世子与将军来往密切,未曾想二人的关系已经亲密至此了。”
张信惊讶于榆木脑袋的弟弟竟能看出霍启同洛青阳关系过于亲厚,不由得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弟弟,几次张嘴想要解释却不知该如何说起,只支吾道,
“世子昨日偶感风寒,将军不放心其一人乘马,遂邀世子共乘。”
“哦,这样么,”张勇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复又看了看前方姿势亲昵的两人,口直心快道,“哥哥莫说,从背影来看,世子雌雄莫辩,乍一看,还以为是将军与夫人共乘一马呢。”
听见这话的张信心下一惊,心中强压的担心又涌上来,他现在不担心洛青阳会用前夜之事来掣肘将军了,反而,他担心的是将军。
张信紧盯着霍启宽厚的背影,眯着眼睛,好似自言自语,
“这回,将军似也有了弱点了。”张信不禁握紧手中缰绳。
但愿这不是一件坏事。
第69章
众人一路出发,星夜兼程,总算在一月底抵达荆州鲁阳城。这途中,霍启为了减少大军风餐露宿,尽量都在晚上前赶到临近的各个郡县,若实在未来得及赶到,也只好安营扎寨于山野高地。
鲁阳地处豫、荆、河内二州三地交界处,又有长江支流流经,本是互通有无,人口众多之地,奈何荆州战事频发,寇匪迭起,来往商贾的货物安全难以得到保证,是以较之以往从人数上看少了不少,但也有部分胆大商人为了牟取暴利,频繁往来于三地,倒卖货物,囤积居奇。
自从进入荆州地界,最直观的变化就是道路四野多了很多拖家带口的流民,他们衣衫褴褛,扶老携幼而行,面多菜色,想是长途跋涉所致。流民所行的方向正好与洛青阳他们前行的方向相反,想来这些流民多是想逃离荆州,前往周遭其他州县,不知是不是洛青阳的错觉,他觉得路上这些流民似乎都在有意无意的躲避兵士,虽然队伍前c-h-a着的军旗已经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这些天来所见的情景都是洛青阳以往从未碰见过的,小时候呆在江南清水苑,江南山温水软,食货发达,百姓生活富足,优游时光,洛青阳记忆中最糟糕的一次,也不过是江南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水灾,他是皇亲国戚,自然一点波及不到,大一些回了雍京,往来遍富贵,谈笑皆仕人,更不解人间疾苦,只差没到‘何不食r_ou_糜’的程度了,可出来一次才知道,这天下贫苦颠沛之人比比皆是,此时此景,再回想雍京城中的风流生活,当真要叹上一句‘荣华东逝水,一切如云烟’。
他有心想找人询问情况,但流连几番也未有人敢靠前,终在前方拐角处遇一老妇人,妇人鹑衣百结,背上背着破烂包袱,手里牵引着个身材瘦小的孩子,拐了角发现自己当了官爷的路,忙要让开,却有踉跄之势,似要跌倒。
洛青阳不禁出声提醒,
“老妪仔细脚下。”
他这不提醒还好,一开口吓得老妇人一哆嗦,连同身后的小孙子一起倒在了地上,哎呦哎呀的叫了起来。
洛青阳连忙下马搀扶,哪想他身后的张信眼疾手快,立即翻身下马就将二人搀扶起身,这老妇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一见张信一身官服,惊得如同见了恶煞般,急急往后退却些距离,将宝贝小孙子也藏在了身后,口中告罪道,
“官爷大量,老不死的没仔细看路,挡了官爷的路,该死,该死。”
张信是土生土长的平凉人,听不懂老妇人话里浓重的土腔,又见老妇人躲闪动作,一时之下有些无措,不知这老妇人话中是何意思。
洛青阳正好上前来,他一生锦服,文彩华式,又生得眉眼精致,唇红齿白,在这蒙尘道上尤为显眼,躲在老妇人身后的小男孩没忍住,拿着咕噜噜的一双大眼偷偷瞧起美人来。
察觉到小孙子动作的老妇人连忙将男孩的眼睛遮住,口中斥道,
“小子无礼,如何看得官爷,要打,要打。”
张信这才察觉洛青阳也跟着下马了,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调养,洛青阳的身体已好全,走路再不似前段时间那样别别扭扭,翩翩而来,绰约风姿,加上那张明艳动人的脸,真有谪仙之态。一时间,就连张信也看得无法错眼,直到洛青阳在自己面前站定了,才堪堪回过神来见礼,
“监军大人。”
这老妇人听了张信唤洛青阳作‘大人’,知其身份定是不低,心下更为害怕了,也不知为何这样的大人物会突然朝他祖孙二人走来,心中忐忑就只能更紧的抱住怀里小孙子,佝偻着身躯。
妇人鬓边霜白,发丝凌乱,形容憔悴,衣衫狼狈,看上去可怜得很,洛青阳见其惊恐模样,不由得上前安慰道,“老妪莫要怕,我等并无恶意。”
老妇人怀中男孩听见洛青阳的声音从n_ain_ai嶙峋双手中挣脱出来,巴巴的望向洛青阳,见对方也正看着自己,一时脸热,怯怯的又收回了目光,这般距离看着小男孩,觉其瘦得几乎只剩下皮骨,想必已是多日不曾饱腹,眼周遭深陷,眼珠子大如铜铃,隔得近了看,还有些吓人。洛青阳心中悲悯之意大起,对着立在右侧的张信道,
“副将去拿些干粮来。”
张信知他又起了怜悯之心,这祖孙二人一老一少着实可怜,他心下自然也很同情,只这路上洛青阳已经接济过不少难民了,可流民千千万,哪是这样一个一个就能接济得过来的?
到底是这王府里的小世子不懂民间疾苦,生活不易罢了。
他心中虽然这么想,可依旧依言返回军中去拿干粮去了。
张信下去了,洛青阳复才又回过身来,对着这祖孙二人说话,哪知老妇人已经拉着小孙子的手准备悄悄离开了,洛青阳不及思考,一把拉住男孩的另一只手,两端皆被牵扯的男孩愣愣的回过头来望洛青阳,鼻尖却侵入一阵莫名的香气,他说不上来什么味儿,只知道好闻得很,不由得深深又吸了口,然后就打了个喷嚏。
“老妪还请留步。”
本准备匆匆逃离的老妇人见洛青阳点名要自己留下,就不敢走了,转过身来惊慌的看着洛青阳,福了个身,
“不知大官爷有什么吩咐。”
洛青阳自已经返回的张信手中接过干粮,面上带笑,将手中干粮递到小男孩面前,晃了晃,示意他接下。小孩儿抿抿唇,犹疑片刻还是接过了,嘴里含含糊糊的说了句‘谢谢’。
洛青阳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
“这点干粮你二人拿着,虽不知你祖孙二人要去哪里,但吃饱了行路总比饿着肚子强。”
老妇人见他没有恶意,说话也温温软软的,还给自己祖孙俩儿干粮,当即就要下跪道谢,洛青阳及时扶住了,道,
“受不起老妪这一拜,老妪若要感谢我,只需回答我几个问题即可。”
老妇人顺着洛青阳的搀扶直起身,“大官人请说,老朽一定知无不言。”
“敢问老妪这是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老妇人听他问自己从何处来,顿时就红了眼眶,摸着小孙子的头道,
“我与孙儿本是西荆迁陵人,因家乡红巾匪作乱,烧杀抢掠,生存无望,故带着唯一孙儿逃亡至此。大官爷又问我何处去,老朽自己也不知该去往何处,这一路只跟着其他难民迁移,端的是无处可去啊。”
“安土重迁,老妪竟被迫离开家乡,辗转千里来这陌生之地,敢问西荆之地具体境况究竟如何?”
“西荆其他地方老朽不知,但迁陵早成了红巾匪的巢x_u_e,况我一路走来,各处都有瘟疫迹象,听人说,这瘟疫就是从迁陵方向传来的,如此一来,怕是出走的人更多了。”
“瘟疫?”洛青阳有些意外,“怎么会有瘟疫,老妪一路行来,官府可有控御疫情?”
老妇人见他问官府话,也不知该不该答,怕说了实话得罪洛青阳,面上为难,只缄默不语。
洛青阳看出她心中忧虑,宽慰道,
“老妪莫怕,我本是朝廷派下的官员,这番来荆州就是为了探明情况,你有什么话只管对我说,我也好对症下药,还荆州一个安宁。”
见老妇人还有犹疑,一直听着二人对话的小男孩胆怯地望了望洛青阳,而后轻轻摇摇n_ain_ai的破衣袖,软软的叫了声,
“n_ain_ai~”
老妇赶紧爱怜地抚摸了孙儿的颈项,望见他手里的干粮后,心里到底感激洛青阳,遂道,
“老朽一路行来,各个州县一路陷落,后续情况老朽也不知,只我在时,官府虽分发汤药,可吃了却未见效果,我听人说,那药用的药材都是陈年烂货,熬出来吃了也丝毫作用不起,可见,可见,那些府衙里当差的,根本没有诚心救人之意。”
得了答案的洛青阳不由蹙颦,继续问道,
“老妪辗转千里才至鲁阳,为何不留在鲁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