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冷延先走吧,他体力快透支了。”江尚轩提议。
“你呢?”霍启森背起冷延。
“肖亦死哪儿去了?”
“……”冷延看了眼身后,终于还是坦白,“我没看见……他是怎么下去的。”
“……”江尚轩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牵动了一下嘴角,“这个笨蛋,总是不告而别。你们先回去吧,我去找他。”
霍启森还想说什么,改变他的执念,去没办法耽误冷延的身体状况,无能为力地走出几步以后,又回头多嘴了一句:“姓江的,我们等你回来,肖亦不会有事的,你可别自作主张先殉情了。”
“放心,他这条贱命,还轮不到我来替他收尸。”
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令人厌嫌的雨,江尚轩站在山崖边将保险绳绕着自己的腰牢固地捆绑上一圈。留下的两个摄制组的成员提议由他们下去,始终被拒绝。
“我跟他还有笔帐没算清,就算要死,也得听我一声令下。”说罢,果决地迈出了第一步。来的一路,江尚轩总有种不安的预感,感觉这一遭会是大难临头,想甩开这种不堪的念头,却反而压得自己喘不过气。他在身边的时候,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蒙蔽自己,把不可能赤裸裸地横亘在彼此之间,然而他离开以后,才明白那样真实的存在感有多么强烈。
肖亦,那个表面放荡的浪子,那个一遍遍用言行挑逗自己的混蛋,那个肆无忌惮地坦白爱的男人,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地在他的心里占得了一席之地,成为一种蔓延的病毒。想要治好这场热病,唯一的办法便是忍痛拔去这根刺。江尚轩想过回头,回到安全的岩石上,放弃侥幸,放弃找回肖亦的念头,可是,他做不到。
黄豆大的雨点滴落在眼睑上,凉得有些疼痛。江尚轩回过神,专注地留意着脚下的着力点,山壁上的泥沙很潮湿,坡度不算陡直,却能害人轻易地滑下去。江尚轩在一处矮树边停下,粘起树干上沾染的红色仔细看了看,新鲜的血的气息。微微蹙眉,似乎可以想见不久前,肖亦曾挣扎着抓住过这根树干。顺着泥地上的种种痕迹,江尚轩再向下望过去,在各种迹象消失的边缘是突兀而凹陷的泥地,有明显被冲刷过的痕迹。心情忽然一沉,果然在半山腰的一处缓冲地带,发现大片滑体积压的泥石流。
江尚轩几乎是莽撞地加快了下降的速度,脚底不慎一滑,惊险地悬在半空。头顶立刻传来紧急的呼叫声:“喂!没事吧?”
“没事。”重新找回重心,一步步脚踏实体,终于落到了那片泥地上,再往下已经是笔直的峭壁和湍急的河水。泥水还在顺着倾斜的角度往下淌,江尚轩深吸一口气,探进泥潭里摸索寻找。一次次尝试以后,一无所获。
额头上的汗水混着雨水不断地往下淌。他不知道肖亦会不会埋在更深的地方……或者,他望了一眼身后的深渊,落入了这滚滚的波涛之中?
一切的迹象似乎都在昭示着肖亦存活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江尚轩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压抑,现实的残酷在一点点地抽离肺叶里的空气。
忽然,雪上加霜,头顶上方有泥沙坠了下来,江尚轩闪身,险险地躲过。情势变得越来越难以揣测,随时都会面临更棘手的困境。山顶又一次传来撤退的劝诫,十多分钟以后,江尚轩被强行拉回了安全地带。
回到营地,霍启森已经带着冷延去了市里的医院,薛只的热度也已经退去,赵熙宁找来了毛毯,替江尚轩裹上。他坐在门口,面无表情,像是有着很重的心事。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营救肖亦的事,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肖亦还活着的可能微乎其微。
“哥……吃点东西吧。”薛只拿来了一点干粮。
江尚轩无动于衷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薛只在他边上坐了一会儿,他知道江尚轩也已经有很久没有吃过东西,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已经是心力交瘁,他更是,因为如今只有他所牵挂的那个人还杳无音讯。
“吃一点吧。”薛只终究是忍不住地劝江尚轩,“如果肖亦还在的话,他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话音刚落,赵熙宁的手掌已经重重地落在了他的脑门上,“他烧糊涂了,你别听他瞎说。”
薛只愣了一下,看着表哥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冷峻目光盯着自己,像两片锋利的刀刃扎进心坎里。这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于是在赵熙宁的掩护下夹起尾巴,灰溜溜地从江尚轩的视野里消失,面壁思过去了。
换作赵熙宁挨着他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已经潮了的烟,递到他跟前。他看了一眼,沉默了一会儿,接了过去。
赵熙宁为他点燃:“你还记不记得薛只出事那一次……到今天我还能清清楚楚地回忆起当时的感受,头皮发麻、浑身打颤,整个人完全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以前总觉得死亡这两个字离生命还很遥远,仅有的念想只是踏踏实实地过好每一天,跟薛只一起慢慢变老。突然之间,意识到连这样平静的幸福都会随时随地从手边溜走的时候,才明白最大的敌人是明天,是未来。”
“未来从来都不会承诺你什么,你有的仅有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所以我开始重新定义珍惜二字,想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尽量抽出时间,想对他说什么,一起做什么就尽可能地抽时间去说去做,免得留待不可知的未来,到时才后悔。”
江尚轩听着,深深地吸了口烟:“赵熙宁,要指责我曾经不知珍惜,不必拐弯抹角。”
“尚轩,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赵熙宁拍他的肩,“肖亦能跟你在一起也好,不能也好,至少他在走之前向你交代了一切,所以无论到了何处,他都不会有遗憾。”
江尚轩无奈地苦笑,一截烟灰随着风凌乱地撒入空中。
“还是先吃点东西吧,等雨停了,我陪你进山。救援队也已经在路上了。”
“谢谢。可惜来得太迟了。”
赵熙宁也不知再说什么好,只能从他手中抽过快燃尽的烟扔在角落里,零星的火光在水里倏忽便熄灭了,就像生命,来去无声。然而突然之间,从远处传来薛只的喊声,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快,快去河边,好像是肖亦。”
当他们赶到的时候,岸边围了几个附近的村民,说是路过这儿的时候,发现河上飘着什么东西,捞上来发现是个半死不活的人。果然,肖亦还是从山上跌了下去,顺着河水一路向下游飘,最终找到了回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