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渊瞄到沈泽一脸憋屈不忿,因那小祖宗私自跑来而闹得抑郁的心情登时好转。瞧着他人憋屈不高兴,果然十分调剂心情啊。
待到厅堂中分主宾坐定,沈老太爷旧话重提,对项渊两次救助沈慧娘表示了十分诚恳的谢意,并叫沈泽奉上谢礼,一个匣子装着三本珍本,俱是前朝名家之作;一个匣子装着两柄玉竹绸面扇子,皆是古董。
项渊打开瞧一眼便看出这两份谢礼的价值,直言推拒太过贵重。沈老太爷摆手:“项抚台若是再推辞不受,老朽可就没脸再坐下去。这两份死物又怎么能比得上小女的x_ing命呢?项抚台急公好义,在明知有x_ing命之危时仍旧挺身而出,老朽着实感激万分。再者,项抚台堂堂金科状元出身,这么两份谢礼,配项抚台的身份,老朽还仍觉得不够呢。”
这倒是实话。自打看到那位贵人出现在项渊的巡抚衙门,沈老太爷这心里头就一直没停过算计。
若不是十分熟络,那贵人怎会出现在此?而且从刚刚两人的对话里,沈老太爷还心惊的发现,那贵人对待项抚台的态度,十分随意。能叫贵人随意对待的,已经不仅仅是熟络,而是关系极为亲密才是!
想不到项渊寒门小户出身,到此竟有如此造化!沈老太爷都后悔只拿了这么两件谢礼过来,早知这项渊不仅深得圣人欢心,就连下一个靠山也这么早就靠了上去,说什么他都要把沈家和项渊的关系弄得再密切一些。
圣人虽千秋正盛,可膝下却只有东宫那么一个,将来继承正统,已是板上钉钉的事。照此看,项渊此子前途真真不可限量。
打定主意后,沈老太爷便不再犹豫,有些好就要卖的早,卖的及时,不然过了时辰,这号也就变了味儿。
于是话题兜兜转转,两刻钟后,自然而然的转到三府人情世故上头。
“这三府历来世家众多,关系复杂。每家每户都有一本世家名录,各种关系错综复杂,牵牵连连,咱们家的儿子女儿的,打小就要背这些个东西,认清亲戚里道,关系亲疏,不然闹出笑话,就要丢脸面啦。”
沈老太爷话语风趣,把世家里头的弯弯绕,各种繁杂琐碎的关系,以举小例子的方式,一一说给项渊听。最后,绕道到了谈话的重点上。
“不过项抚台记下这些,还是没用。在这三府地界,有时候办事还得看庆王的意思。”
“庆王?”
“恩,庆王在圣人夺嫡时立过大功,圣人念其功劳,特意把江南一地划为庆王封地。庆王管着江南一地的粮盐,日子可滋润着呢。”
沈老太爷话只到此,领不领悟,就得看项抚台自个了。
他能言语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交浅言深,表露出十足诚意。
项渊自然晓得沈老太爷的意思,对他这番话也是打心底感激,二人默契的别过话头,另谈起三府风土人情来。
足足聊有一个时辰,沈老太爷才带着深泽告辞,项渊亲自送到府衙门口,惹得沈老太爷连连推辞,见项渊实在坚持,只得带着一脸激动坐上马车。
回首望望巡抚衙门,沈老太爷不禁感叹:“这项抚台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啊,今日一会,真真叫我刮目相看。”
说着,转头看向长孙沈泽,却只见沈泽一脸的莫名其妙。沈老太爷一噎,默默转过头,心底暗叹一口气:还是得多多锤炼才是!
却说之前项渊和沈老太爷在前厅相谈甚欢,赵慎在后头书房正在核对周青林从通平府遣人带来的账册,就见管事的进来,一脸为难道:“正君,分配到后罩房粗使洒扫的管青,不满被分配到的活计,正使x_ing子呢。”
赵慎挑眉,想了想,吩咐管事:“带他到偏厅,我亲自来问问。”
管事的应声下去安排,赵慎又坐了会,这才起身去往偏厅,到那后一瞧,换了一身粗使衣衫的管青,仍旧端着大家公子的派头,孤傲着一张俊颜,倔强的站在地中央。见赵慎进来,管青也不过咬咬嘴唇,却仍旧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赵慎摆手示意要想上前呵斥的管事退下,瞧瞧管青,赵慎不由觉得好笑。待坐定,赵慎直接开门见山问:“既已安排你做事,为何不做?”
管青一副受了天大屈辱的摸样,神情分外悲戚,咬牙道:“我自幼熟读经史百家,学得是圣人之言,行的是君子之事,怎么能做洒扫那类粗活?!”
赵慎更是好笑,问:“依你之见,你到了巡抚衙门,该做什么?”
管青一噎。
但凡被送过来的人,自然是打着爬了抚台大人床的主意。他虽明白,却因不愿,对项渊毫不在意他也是暗喜于心,可在他的想法里,即便没打算收他,留他在府衙,那也是要好吃好喝供着啊,何曾见过就这么打发人去做粗活的?
管青嘴巴开开合合,说不出话。他想说自个做不来洒扫的粗活,想说他就想安安静静呆在府衙内宅,闲了看看书,喝喝茶,偶尔还能出去逛逛打发日子。可不知为何,对上赵慎冷冷清清的眉眼,他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们老爷是不收什么小侍的,你又被不由分说的送进来,不做活计,难不成还要我供着不成?”
赵慎眉眼露出十分明显的讥诮,上下打量管青一遍,道:“不想做活计,瞧样子也不愿许了人家,你这幅做派,难不成还想回去说什么楼里馆里的好吃好喝的养着去?”
这话就说得什么不客气,管青刹时白了一张脸,嘴唇哆嗦着,挺直的腰杆也像霜打过似的,隐隐弯下去。
“学不来个眉眼高低,又抛不下身段做活养活自个,你这身傲骨,到底靠什么撑着?你自诩一肚子学识,却除了给那些掏了银子捧场的臭老爷们赞扬赞扬外,又有了何用处?”
管青恍恍惚惚的下去,再不提他不愿做洒扫的事。
项渊从后头绕进来,给赵慎鼓掌,笑赞:“媳妇这嘴皮子也蛮厉害啊,说得那管青真真是哑口无言,无以应对,只得灰溜溜败走。”
赵慎站起身,望望管青远去的背影,轻叹口气。
“真不知他整日里都想了些什么!还真以为进了这衙门,就得被好吃好喝好伺候着,不过是罪臣之后,他以为自个凭个什么?一肚子天真,一脑门迂腐,不好好敲打敲打,这么个x_ing子,哪里是活得长久的。”
第84章 起风前
管青被赵慎毫不留情面的抢白一顿,偃旗息鼓,默不吭声的缩回后罩房,也不再嫌弃干的是粗使洒扫的活计,每日跟着同房的下仆一同天麻麻亮就起床,不甚熟练的开始扫院子,掸水,虽磕磕绊绊,经常出错,到是再没叫嚷过。
赵慎使人暗地里留心查看,见他似乎安定下来,便抽了大半人手,只留下一人盯着。便是管青真个有问题,也得给人个机会表现不是?
撇过管青不提,赵慎自打到了河间府,到是多了一项应酬。这头的人似乎都很爱交际,不说官场上的老爷们,时不时就要出去聚一场,喝酒听曲,游湖狎妓,便是内宅里的妇人哥儿们,也是三不五时的便有各种名目的请帖送来,今个赏花,明个踏青,不是孩子满月便是老人寿辰,一个月里头,到是有十几天是要出去应酬。
赵慎很不习惯,他是个哥儿,虽然也归到内宅这头,可自打和项渊成亲起,他就从未被内宅拘过,从来都是大大方方的出去跑生意开铺子,比爷们也没什么区别。便是之前在通平府,也是一样。可来了河间府,动不动就要被内宅妇人请去一起喝茶聊天,对着一堆女人干坐着听她们聊衣裳首饰聊妾室小侍,更尴尬的是,河间关中江南这三府地界,小哥儿为侍司空见惯,随便哪个官宦人家后宅里都放着几个,那些个正室又一个鼻孔出气,对霸占夫君宠爱的小侍个个恨得咬牙切齿,谈起来,俱是嘲讽不屑的口吻。赵慎每逢这个时刻,就极为尴尬。
他虽为正室,可却是个哥儿。这三府地界,极为少见哥儿为正室的,他不是看不出那些个妇人对他表面恭敬,眼底却暗藏不屑。只是,既然身为巡抚大人的正君,这种时刻就容不得他退缩,他也不愿退缩。官宦人家,内宅交际也是一门学问,各位正室通过名目繁多的宴席、赏玩,互相刺探情报,或暗通曲款,特别是一些不方便官员自己出面的事,常常便是借由内宅妇人的嘴,心领神会,送到各自府上。
勉强着勉强着,赵慎到是发现一些乐趣。河间府里,项渊品级最高,连带内宅中他的身份也是最高,每次宴席,都不必他刻意结交活络气氛,便是他一眼不发,其余那些个妇人也能把宴席气氛炒的热热的。接连几次,他便发现有趣的规则。
这些个妇人,隐约是分成三派的。其中最为活跃,且人数最多的,以淙子之前提过的布政使高大人的夫人,陈氏为首;第二个派系人数相对略少,以按察使周大人的夫人,许氏为首;最后一个派别,其实几乎都称不上派别,因为她们的人数实在太少,只区区三人,隐隐是吴左参议的夫人,以乔氏马首是瞻。
前两派的人虽各自不对付,但是却都不约而同的一起孤立最后的三人。
赵慎搁心里头仔细琢磨过,觉得有点意思。于是再次参加完宴席回来,窝在书房一面瞧项渊写字,一面闲谈着把他的发现絮叨出来。
项渊凝神提气写完一幅大字,自个瞧着挺满意,便放下笔,接过赵慎递来的帕子擦擦手,道:“这三府地界的人,可不比通平府,个个心里头九转十八弯,一不小心就能被他们带沟里去。你说的那三派,高大人家的,是江南庆王派的拥趸,周大人家的,是河间府世家拥趸,剩下那三人,俱是寒门小户出身,又没法子融入另外两派,所以只得这么不尴不尬的处着。”
“庆王?”
赵慎一下子抓到了重点。
项渊失笑,点头。
“若不是那日沈老太爷过来,提点了那么一两句,我这心里头其实还不敢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