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降天下 作者:冢祭(中)【完结】(33)
“绝没下回,不然随你们处置。”影蹲下身朝寻思禅双手合掌,求饶道:“对不住,我真不是有心的。每次苏一头疼,我想到迷魇时气就不打一处来,说话可不就没了分寸。”
正儿八经的脸撒娇,任谁瞧了都气不起来,寻思禅“噗嗤”一笑,只是瞬息的颦眉,“你哪时说话能动下脑子,朝阳必是要打西边出来。”
既是随翔书官入宫的贵客,宫里人虽瞧不上我们三穷酸相背地里议论,却是不敢怠慢。刚到晌午不久,指派服侍我们的宫女就拖着黄檀木托盘而来,彩釉刻花瓷盘里是小厨房刚做完的午膳,热腾的直冒轻烟热气。
“徐公公说了,三位公子是二殿下的贵客,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告知我们。”开口的是稍年长的掌事宫女,她躬身恭恭敬敬道:“我们会在殿外守着,王公子只稍唤我们声即可。”
影瞥了眼满桌精致的佳肴,淡淡开口:“知道了。我们三人吃不完这一桌的菜,你们俩挑自个儿喜欢的去吃吧。”
未料到会被赏赐,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寻思禅在她们身后轻推了下,淡笑道:“你们喜欢吃什么拿去就是,徐公公要是怪罪起来,就让他来找我,害不到你们头上的。”
“谢几位公子恩赏。”
掌事宫女久居宫里,极会察言观色,虽是随她们喜好挑拣,她指尖每碰下雕花瓷碗都会瞟我们一眼。每遇不知事的小宫女伸手要端不该取的,掌事宫女都会轻巧扯下她里袖。不一会儿,满桌的菜被她俩端走大半,连叩谢恩方欢愉的离去。
我笑吟吟坐到桌边,结果寻思禅递来的银筷,赞赏道:“影,你是几时学会笼络人的招数,拿捏得当,既不失礼数又不显得巴结。”
浅尝一口桌上的藕粉桂花糕,清甜不腻口,想是寻思禅喜爱的,我稍挪几寸移到他伸手可及处,又朝影桌前的八宝膳粥里多加勺蜂蜜。
影目光随我手飘动,眼中笑意甚浓,“前些日子在宫里待得久了,见多苏兮月打赏宫人的法子,依葫芦画瓢的学着,是有些刻板倒是不易出错。如今来看,多学些懵懂不知的事总是会有用。”
“好甜。”寻思禅咬了口晶莹半透的糖糕,浅笑咀嚼。
我皱眉捂嘴略有沉思,适才尝着该是和他口味的,莫不是自己搞错了。
影笑道:“整日说别人木讷,苏自己也机敏不到哪去。”
“是呢,成日里嫌东笨厌西拙,轮到他自己倒是沉默不说什么。”
由着他俩一搭一唱的数落,我渐入凝神沉思,徐培祥的话已然道出我们所需的消息。常年无居凄凉的冷宫,无缘多出巡逻侍卫是极不寻常的,若非关押重要人物,没人会吃饱无事派人看守那儿,更别说近来杂事繁多的迷魇。
夜探翔云深宫后苑是势必要做的,不过人生地不熟的,还得谨慎行事戒焦戒躁。一想到与迷魇交锋,我指尖就止不住的颤栗,是魔x_ing的亢奋。
眼前模糊出现一抹月白纯粹的颜色,寻思禅轻握我微颤的指尖,“针锋相对迟早会分出个胜负,我只望你能安然归来。”他眼中微有闪躲,神情凝重似在下重大决心,凄婉哀愁像是停在他眉间的稀疏冷阳久散不去,许久他抬眸诚然直视我,道:“他,终是就过我一命,所以如果可以,请你给他个痛快就当替我还去当年的恩情。”
轻轻拍来他冰凉似水的手,哪怕是一瞬的凄哀亦没逃过我眼里,我喟叹道:“迷魇是做了天理难容的事,我也犯不着做作孽的事,用那些细碎的手段去折磨他。”
影不笨怎会听不出话中意思,难免为我抱不平,厉色开口:“哥未免有些小觑苏。魔族行事说不上光明磊落,或许偶尔y-in险狡诈,但是没闲工夫折磨人。”
“好了,你哥也没说什么,瞧你急的。”
影嘟囔:“我不过是看不惯什么,整日高风亮节的君子模样,背地里做着龌龊勾当。”
确实比研出的乌墨还黑,不论是迷魇或是湮濑,其手段身作魔族都是不齿的。那女人统治的神族早是乌烟瘴气不堪的很,终有一日我要登上神殿尊坐,整肃神族不良风行是迟早的事,倘若有必要神族众长老都可以一个不留的撤去。
浮生半日少有机会能偷闲,我倚靠在清思殿廊檐下,双眸远眺蓬莱仙湖灵山,放空五味杂成的一切心绪。同影与寻思禅无声比肩而坐,三人皆无声默然,碧绦清风泱泱湖波,蓬莱湖映出岸边翠绿生机,叠影重重似幻境。
光y-in荏苒,湖色由青翠盎然逐次泛出日薄西山的昏黄,绯色渲染生机不在,漫地连天是霞红一色。
寻思禅的眸子仿佛被夕阳霞云蒙上层晚云,挽我臂肘的手愈发施力,仿若是要将我永生禁锢在他身旁。相比较看影,好似沉稳定神,远望的黑眸却是飘忽无定,眉间隐隐y-in郁不散。
“你们今夜就呆在清思殿哪也别去,我独自去探个究竟。”
影深谙我脾气,已然决定的事劝不动改不了,幽幽道:“你安心的去办正事,我与哥就在里屋自寻找事打发辰光等你归来。”
闻言我微挑眉,静静道:“你们且先歇下就是,何必苦守等我。”
寻思禅微沉不住气,倔强地疾言:“我们了解你x_ing子,你亦是清楚我俩脾气。知道是劝不住你的,你也干涉不到我们的决意。”
两手各执一人一手拉到双腿间,三手重叠,心下郁尘顿散去大半,含笑揶揄:“你们两兄弟,瞧着x_ing子一刚一柔,口味、喜好亦是相差甚远,倔脾气倒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寻思禅念及过去沉静不敢开口。影悠然道:“既是兄弟自然是有相似处的,怎说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是呢!亲疏有别,所以两人联合起来对付我。”
丝竹声悠扬的从蓬莱湖另一畔隐约传来,宫里从来都是夜宴最多的地方,任凭宫外路边满是冻死骨,宫中仍是歌舞升平,莺莺燕燕嬉笑永不断。才回宫中,翔书官是免不了出席同醉的,而我们身份卑微,自然无人顾门相邀。这一夜天公作美,漆夜浓重似泼墨般不见半点星光月色,身着夜行便衣,无光幽暗处就是相距一丈,都难看得真切。
多数人被调去瑃华宫伺候,清思殿本就清冷,而今掌灯时分已过一个时辰,依旧是晦暗无比不见半盏宫灯。遥望冷宫却是火影重重飘摇,侍卫手中的火把烈焰高窜,远瞧去就似团团鬼火飘忽。
我仔细谨慎的慢步在沿湖廊下,身上配饰一并余留在清思殿里,仅带枚薄如蝉翼的兵刃。鼻尖忽传来熟悉的冷梅傲的芳香,随香四寻,只见棠沁园中飒爽笔挺的背影,纵有千万海棠芬芳力压,都挡不住那独立寒霜的梅香醉人。
漆夜无光,烟一身暝色裹身,恰如我儿时头一回见他的情形。
“是股什么妖风,竟把你从神武吹到了翔云。”
烟冷哼面上无色,纵是如此依旧藏不住眉间雀跃,他半贺半讽道:“星宿已现,神族新尊诞辰,我先前来一贺表一表诚意,也望神尊往后能惦念我今日的好。”
我轩一轩眉,明知故问地开口:“此等大事与我有关么,你似乎道喜跑错了地方。”
拨弄掌中紫檀珠串,趁我未注意,烟猛然砸一记我脑袋,讥嘲:“还没当上神尊就给我摆起架子了是吧?真当我好欺,打不过你就治不得你了?”
我紧皱眉头揉着后脑,瞪眼道:“你现在赶紧的动粗,往后有的你苦日子过。”
烟掌心一摊,手中蓦地多出两壶酒,递到我眼前,“大不了请退魔族长老一职,我伴着茗毓去灵山寻个依山傍水的清雅地隐居,倒落个清闲。”
接过酒,细闻是玫瑰醉,我仰头一饮半壶,笑道:“想得美,位极神尊要找你岂非难事,到时我还需你替我好生整顿神族败类。”
“苏大战神,你是铁石心肠吗?从前为你忙前忙后,如今帮你当牛做马,往后还是没个清闲,当你的知交真累。”
我颔首掰指道:“神魔之战你故意气走茗毓,无人照料我助他脱险三次。你受重伤,我不惜代价废灵倾囊救你。茗毓离乡远走,我日夜不眠相寻。魔族长老之争,我举灵剑威胁。儿时有人笑话欺辱,我不二话抱团猛揍……诸多种种道不尽,往昔的情分是随风飘去,一去不复返。”
烟佯似绝倒装,翻眼道:“成年往事亏你记得清楚。”
背靠在长廊亭柱上,我悠闲自得敲起二郎腿,朗声而笑地开口:“如何敢忘,假使都不记得了,岂不枉顾多年交情。”
默然连吞数口玫瑰醉,烟摇头怅惘直叹,极是感慨曼声:“哎,过去没瞧出你如此看中得失,误识损友啊。”
“怪就怪自己眼瞎。”
烟一连点头数下,似是极赞同我说法,悠悠然开口:“既是眼神不好,想必告诉你冷宫那儿的状况,你都不会信。倒是省我些力气,免得吃力不讨好,帮了你还被损。”
此刻已是暖春的夜畔,清风似有若无的十分舒怡爽然,春雨时来,每下一回就愈发闷热了,春眠懒惰的不免让人昏沉。烟的话仿佛一声惊雷打下,打得我猛然一激灵,转瞬含笑谄媚的为他扇风纳凉。
我不时挤眉弄眼,笑意殷殷,“打探出些什么了没?”
手指抵推开我凑上的脑袋,烟嫌弃道:“翻脸比翻书都快,皮糙r_ou_厚的都比得上城墙了。”
我低首整了整微有些凌乱的漆黑褂子,拍着袖上沾染的泥灰,“不愿说就罢了,不就是自己跑一趟的事儿,摆架子给谁看。”
烟怎不知我是故意激他,憋着静默远眺佯似在赏着琴瑟雅乐。轻扫过他一眼,我冷笑起身就欲离去,果不出三步他出声唤住我,“冷宫周围日夜巡逻的士卒皆是湮濑的手下,每过一个时辰就会换班,且批数众多,要逃过他们耳目并非易事。”
我道:“话麻烦说全,说一半瞒一些的,让人觉得小气。”
耳边忽传来轻微的窸窣声,烟眸光急动死盯着传声而来的矮树丛,直瞧见一只野鼠窜逃而出,风刮耳畔,沉静细听好似有猫叫声掺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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