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书官风风火火的大步进殿,满面全然是春风和煦,“大老远就听到清思殿里吵闹嬉笑不断,从前这儿与冷宫是宫里最清冷的两处地,近来倒成最热闹的了。夜夜通明灯火不说,逗趣声从不绝。来前我去淑贵母妃那请安,适才与母妃提及苏王爷,正巧论叨清思殿,很是艳羡这儿,直说自己那里清冷。”翔书官生母是难产而亡的,独余翔书官这一脉,当时淑妃倪氏可怜他从小丧母,就请旨养在身旁。多年抚育,母子耳人虽无血缘,却也胜似母子情深。正因如此,在面对翔贺的问题上,翔书官内心矛盾是无法说与人知的。
烟打趣道:“淑贵妃只是羡慕清思殿这的热闹吗?神武摄政王苏琉美名天下,难道淑贵妃就没半点好奇?”
“苏王爷盛名,普天之下众人无不好奇,只不过我尚未见到真容,实在无法从言语上形容。”翔书官抓耳挠腮老实随心问:“恕我冒昧,苏兄真容到底是名不虚传还是名不副实?”
说话间我正无聊琉璃盘中蜜桔,淡笑道:“不过是副皮囊,倒叫多人上心了。”
翔书官微微摇头,略有分歧,“面由心生,怎就是皮囊二字能论栝。”
“真作假时假亦真,人心是最难看透的。”文锦倚在窗边静赏夜泊湖色,冷不防来句倒是在理。
翔书官停了停,思虑半晌浅笑道:“人心难测,所以能交心者管他长相为何。知交难觅,纵有黑纱蒙面依旧是腹心之交。”喃喃自语几句,翔书官面上稍露惭愧,语中含歉地说:“书官不该多疑,望苏兄莫放心上。”
我轻轻点了点头,淡然浅笑悠悠开口:“防人之心不可无,哪来对错一说。左思右想,我实在是无罪可恕。”
殿内烛火多点,照的满屋亮堂,红烛光影映在翔书官面上,显得他心情格外喜孜孜眉飞笑眼。他心中欢喜,眉眼微翘道:“我来前听闻苏兄差徐培祥办要事,可是有法子了吗?”
寻思禅从掌事宫女手中接过茶点,送到翔书官跟前,眉眼含笑地说:“不瞒你说,方法暂且是想出一个,也嘱咐了徐公公速度去办,不过到底有几许用处,我们并没把握。”他浅浅一笑,“到底是头一回尝试,前人没试过,难免中间会出差错。”
烟沉吟会儿,接口:“担心的不是有疏漏岔子,就怕压根没细作混在宫中,我们前番推论都是错的。到时白费力气也罢,恐是要彻底失去线索了。”
翔书官一心就想救出翔钧,思绪混乱不曾想到这层,经烟点醒,他登时醍醐灌顶,随之陷入沉思。他眸中的希望仿若烛上火苗微弱的窜晃,油尽灯枯间正逐渐的在熄灭,苦闷之色愈渐攀上他面容,藤蔓般的急速上蹿,祈望如被薄云遮住的星辰,黯然失色。
寻思禅心慈不忍见人这般,遂淡笑道:“说是这般说,但谁人能在翔麟宫平白消失,定是有人接应偷躲在哪处,王爷说是不是?”
朝我投来的目光微有央求,比之寻思禅的说辞,我开口似乎更有公信。沉吟斯须,我淡然道:“确实,宫里人多自然眼杂,要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消失可不是一般的功夫,何况是你大哥这般失踪的了无痕迹。”话说的倒也不是安慰,多种的可能,我真假参半叙述罢了,“只是宫里暗道密室多,宫内侍卫未必清楚,所以才迄今无进展。”
烟点一点头,出乎意料的并未反驳,“就光清思殿这常年清冷的殿宇都寻出两处暗室,更别说其他地儿,恐怕每宫里都可能有几处密室能藏人。不久前我查看过尚留在我们这儿的翔麟宫建筑图,上面没有标明任何暗道密室的图记。”
“这并不合理,暗道密室多就算设计翔麟宫的官员都未必记得住,怎会没半点标识。”
烟瞥了眼呢喃自言的影,“平日在库房保管的多半是副本,而画有详密暗室的地图正本多半有皇帝自个儿藏着,代代传承。”
我嗤鼻轻哼,不屑道:“这道保命符攸关x_ing命安危,如何敢示于人前。”
翔书官少有的x_ing急,“我即刻就让人去寻来那副地图。”说罢他就转身打算出门吩咐。
影微扬嘴角,渐幻化出一抹冷笑,“偌大的翔麟宫能藏东西的地儿多的去了,二殿下打算从哪里找起,就不说暗格无数,光明面上要找到几时。你父皇生x_ing多疑,说不准会准备多幅赝品,你是打算一一确认吗?”
“这……”翔书官被质问的哑然,停下出门的步子,一时举足无措不知去留。
寻思禅偷瞪影眼,略有怪罪的意味,“我家王爷给徐培祥派的任务并不容易,想来在各宫娘娘小主那儿许是会碰钉子,书官兄倘若愿纡尊相助,应该会更为顺利完事。”
我取了银筷一尝宫女端来的栗子糕,颔首道:“还是你想的周全,徐培祥地位不及林世兆,份位低的小主倒罢,身份贵重的各宫主位难保肯配合。”
殿角落服侍的小太监很是伶俐,我话音才落不久,尚未等翔书官叫唤已上前替翔书官整起外褂。这小太监见着眼熟,是徐培祥身后服侍的人,明眼瞧就知是他心腹,□□确实很好。他手快利索地解决手头活,无声的退到前殿门边侍奉,整装待发随时等着翔书官发令。
翔书官十多个时辰米水不沾,目光落在案几茶点上更是饥肠辘辘,扬声命令道:“你打发人去广德宫传句话,叫小厨房备下龙须面。”他挠头不好意思傻笑,“心系他事,一日未进食也没觉着饿,方见苏兄吃着香,人一松乏倒是饿的提不上劲了。”瞥见小太监匆匆赶回,翔书官起身,道:“国事不能撒手无人管,我还有事要与宰相商议着办,诸事交代后我再去帮小祥子的忙,时间紧迫就先告辞了。”
时候还早尚未到入寝时,宫人却因折腾一宿无眠,个个无精打采的容色,人累的糊涂竟在殿外无规矩的打起哈欠,一连几声说不上多响,殿里仍能听的仔细。
寻思禅微打开一扇殿门,恬淡地嘱咐:“这儿我们自己会伺候,都早些下去就寝吧。”
“今晚守夜的太监一并跟着回去。”我略抬声懒懒命令,与其留着扰得心烦,我情愿都赶走图个清静。
耳边充斥殿外宫人感激的话语,言罢三两成群就散了。
尚不到六月夏至,天已渐渐闷热起来,殿中烛火繁多,前堂是越发燥热令人难耐。寻思禅依惯例正要关上梨花木门,我忙不迭开口:“就敞开吧,暑热不好受,好通通气蹿个风。”
烟忙笑道:“千金王爷是当惯了,愈发娇气。”
文锦忍不住替我报不平,笑说:“话不能这么说,烟老您自个儿近来不也是扇不离手的。上三界天气十年更替,一场十年大雪寒潮,过了又是长久的春暖秋凉。眼下还没到人界的酷暑天,那天气上三界的人没人受得住。晌午时分出个门,不出半刻就大汗淋漓的像是掉进过池子似得。”
烟听得眉头紧皱,鼻梁都刻上了条条印记,嫌弃地开口:“苏璃,我拜托你尽早忙完事,好让我早点回去。就光听文锦的说辞,我都受不住,太磨人了。”
翔云的风冬天刮的瑟瑟冻人,到夏天里倒比其他两国更舒适,一股凌厉的风直扑而来,我立刻舒爽了许多,神清气爽道:“心静自然凉,你觉得燥热是因为心太浮了。”
文锦忙笑嗔道:“影嘴上不饶人的x_ing子原来是跟战神学的,有机会就挖苦他人。”
影平常在我身旁耳濡目染多了,确实学去不少坏习x_ing,无可否认我耸肩而笑,“揶揄两句无伤大雅的事。”
寻思禅吹灭前堂过半红烛,缓缓放下湘妃竹帘,轻笑道:“摆影身上才说是不能助长的事,跑自己这就成小事了,我真为影叫屈。”
前夜没能休养,烟又是刚伤愈不久,疲乏的连揉眼微眯,就是这样仍旧不忘调侃:“在苏璃眼里是事无大小,就是合计着打不打的过,会不会吃到亏。影哪能叫憋屈,还不是苏璃心疼舍不得他受半点伤么。”
说者无心,听者是各怀小心思,譬如寻思禅此刻面色。昏暗的光照下每人面上像是蒙了层鹅黄轻纱,看得见面容却又模糊难捉摸,不过是寻思禅离我近些,较容易看清。寻思禅容色常年带着淡然疏离的笑,似水波无纹的湖面,甚少有涟漪。可就在烟调笑的话语下,他眉头有斯须间的跳动,醋意深藏在眸底,不露声色。
我轻笑着携起寻思禅的手,“说了半天话,我倒是忘了殿里有两个需要休养的伤患。昨夜阖宫吵闹都没能好生休养,再来翔书官既去相助了徐培祥,我们的安闲日子就剩今晚了。”
茗毓扶起神思困乏的烟,点一点头莞尔笑道:“战神说的是。”面上是种种关切,附在烟耳畔嗔笑:“你就别强撑了,眼皮都耷拉睁不开了,听句劝吧。”
反观文锦半点不亏待自己,行个平礼唤来服侍他的宫人慢步归去。
烟借力勉强起身,目光集中在文锦远去的身影,“他倒是没客气。”
我也不在意,耸耸肩笑说:“听闻他过去跟着迷魇就是这脾气,又不是你我的属下,行个平礼不算没规矩。”
“你是爱屋及乌帮着寻思禅袒护,现在你纵得都和大爷似得,往后有你苦吃。”
茗毓挽上烟的手臂,冷不防微扯,怒目瞪眼道:“你有空嚼舌根不如早回去休息,评头论足的不是君子行径。”
我想笑又觉不太好,不禁捏鼻捂嘴憋笑,闹得腹酸涨的厉害,“有你这鲜明的前例在,我是要留心注意半分,莫不要走你的老路。”
神情迟缓脑子也不如往常好使,烟无力的横我一眼,“现在随你揶揄,我相信往后有的是我笑你的时日。”
前一刻还热闹欢腾的前堂,此时已静静沉寂下来。我执着寻思禅的手,同时招呼影一块回去,影倒罢,许是见惯我与他人亲昵的画面,丝毫不介意的吹起小调跟在我身后。快到寝卧前,我转身发现影已一溜烟跑的没了影,独留我与寻思禅尴尬对视。
第67章 蓬莱疑云
寻思禅下意识的想从我掌心抽出手,尝试数次无果才肯作罢。起了逃避的心思,手却没能挣脱,这下寻思禅时更为无措,眼眸流转不定,而我的沉默令他愈发彷徨,瞬息的四眼相对他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