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 作者:梦溪石(一)【完结】(42)
2019-05-10
作者|标签:梦溪石
宫廷侯爵
传奇
贺融与薛潭在出发前经过商议,定下后面那条路线。
一行人出了长安城,很快抵达离长安不远的蒲州,早有羽林卫奉贺融之命,拿着朝廷行文去驿站,让驿站吏员先行准备,这样等他们到了驿站,就马上有热水食物了。
自打离开长安,众人一路赶路,话也未说上几句,贺融与贺湛更是少话,这对于以往他们的关系而言,简直是不可思议,贺湛起初心知理亏,也不敢跟三哥搭话,后来又想自己欺骗三哥在先,肯定要给对方几天消气,谁知一路下来,三哥竟似铁了心不与他和好一般,面色淡淡,连个笑容也没,令贺湛先是忐忑,犹如百爪挠心,后又逐渐消沉郁闷。
这些郁闷之气经过几天发酵,终于到了爆发的边缘。
这天傍晚,众人抵达蒲州郊外的驿馆,里头的小吏早已在外等候迎接,顺便传达了蒲州父母官听说贺融他们到来,想要拜访的意愿,贺融婉拒了对方的请求,说他们只住一晚,明日就要启程。
吃完饭,贺湛跟贺融在后面进了驿馆,见贺融坐下,撩起裤管准备泡脚,也不肯走,兀自坐在旁边生闷气。
贺融瞥他一眼。
见三哥根本满不在意的样子,贺湛终于忍不住了:“三哥,你到底要生气到什么时候,难不成这一路都不准备搭理我了吗?”
贺融好整以暇,慢腾腾道:“我几时不搭理你了,昨*你问我吃什么,不还回你了吗?”
贺湛气闷道:“那根本不是一回事!我没跟你商量,先斩后奏,是我不对,可我还不是不放心你吗,你看看外头那些羽林卫,个个心高气傲,若换个人,怎么压服得了他们!”
他之所以叫得动这些人,还是因为这一个两个,都曾是他的手下败将,军中规矩比天大,说到底还是实力为尊,贺湛身手了得,个个心服口服,再加上一个曾为他们教官的陈谦,有这两个人在,一百禁军也都令行禁止,不敢违逆。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心里就没有不满的情绪。
贺融哦了一声,慢条斯理:“这么说,我还应该谢谢贺统领了?”
贺湛提高声音:“三哥!”
贺融心里已经笑了,面上却还是绷着脸:“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委屈,明明不顾x_ing命危险来陪我,我却还没给你个好脸?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希不希望你来,这一趟有多危险,我比你清楚,你明明有一条青云坦途走,非要跟着我去蹚刀山火海。你有你为我考虑的心意,难不成我就愿意看着你身陷险境?”
贺湛一颗心先是冰冷,而后又慢慢烫热起来。
“三哥,不管生与死,陪你走这一遭,又有什么可惜的?在禁军固然安稳荣耀,可男子汉大丈夫,难道就甘愿待在那里消磨斗志?你看宋蕴那样的纨绔,都有建功立业的雄心,要不是家里不让他来,他现在已经在这里了。难道我比他还不如?”
贺融叹了口气,摩挲他的头顶:“你这个傻子!”
贺湛笑了起来,前些日子积攒起来的怨气,悉数化为烟云:“一个瘸子,一个傻子,岂不正好是兄弟?”
贺融悠悠道:“胆子不小,连我都敢调侃了。”
他拿过布巾要擦干腿脚,贺湛对刚才发脾气有点不好意思,忙献殷勤:“我来我来!”
被贺融敲了一记额头:“去将人都叫到院子里,我有话说。”
贺湛讶异:“所有人?”
贺融:“所有人。”
自打上路,贺融从来没有当众或私下跟这一百卫士说过话,有事都是通过贺湛或陈谦传达,许多人嘴上不说,心里都有些想法,觉得这上官太懦弱无能,顶着个皇孙的名头,连句话都不敢说。
这样的人,怎么去出使西突厥,去跟蛮横无礼的突厥人打交道?
众人刚吃了饭,一天疲乏下来,个个昏昏欲睡,巴不得赶紧上床,结果统领一个号令,又都叫到院子里,众人嘀咕不已。
一百来人,加上薛潭等人,驿站的院子被塞得水泄不通,贺融还让所有人都席地而坐,如此一来,他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就可以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诸位刚吃完饭,想必更想睡上一觉,可惜还得硬着头皮听我啰嗦,我实在是有点过意不去。”
绵绵软软的开场白,带了些自我调侃,令人好笑之余,也觉得这位上官真是不怎么样。
谁知贺融话锋一转:“但这些话,你们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若接下来,因为没听清楚,而坏了我的规矩,就休怪我不客气,陛下赐的这把宝剑,也正好派上用场。”
他将长剑往身旁一摆,轻飘飘道:“我只希望它重见天日饮血开锋的第一个人,不在你们之中。”
寒意自众人心底油然而生,哪怕方才真在打瞌睡的人,此时瞌睡虫也早就吓得不翼而飞。
贺融望着底下精神为之一振的众人,满意道:“我们此行,是为了出使西突厥,与其订立盟约,达成协议,我也知道你们当中许多人,是良家子弟出身,与勋贵世家不同,因为毫无根基,在军中郁郁不得志,所以也想借着这个机会攒个功劳,回来就可以升任百夫长,甚至统领。但我要告诉你们,这一趟差使,绝对没有你们想的这样简单,但回报,有可能比你们想象得更大!”
“东突厥和萧豫,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与西突厥盟好,所以一定会想尽办法来阻扰,这是我为什么舍近求远的原因,但本朝自立国以来,除了战争,就没有与西突厥人打过交道,摩利可汗不是省油的灯,不会被我们牵着鼻子走,到底能否完成任务,甚至平安归来,老实说,我心里也没有底。”
众人心头一沉,薛潭暗暗嘀咕,心说哪有这样对下属训话的,都把自己的想法漏出来了,只会令人意志更加消沉吧。
贺融没有理会旁人所想,径自沉声道:“但我要告诉你们,此行的意义是什么。朝廷现在,面临东西两突厥,以及反贼萧豫的威胁,但实际上还不止如此,在南面,原本已经率众归顺了朝廷的南夷,因其首领去世,族内也正有分裂的趋势,继任者未必会像从前一样听朝廷调令,而萧豫也迎娶了伏念可汗的妹妹,与东突厥结为盟友。朝廷不是打不起仗,是不想打劳民伤财的仗。若是我们能与西突厥结盟,东突厥和萧豫投鼠忌器,生怕腹背受敌,就不敢妄动,边境起码能得五年的安宁,这与我们给朝廷打一场大胜仗又有何异?”
他的语调逐渐激昂:“这就是为何陛下、朝廷,要派我们出使西突厥的原因!不是一时兴起,心血来潮,更不是让我们去送死,而是我们的的确确,将起到重要的作用!你们那些同僚,有的沉溺温柔乡,贪生怕死,不敢加入,有的瞧不上这份差使,觉得毫无意义,他们可以瞧不起我们,但我们不能瞧不起自己!”
此时在所有人眼里,贺融已经不是那个毫无经验,有些绵软柔弱,甚至身体还有缺陷的上官,他目光锐利,语气沉稳,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振奋人心,令人无法不随之慷慨,无法不受其鼓舞。
“打了胜仗回去,你们能得到什么?因功封侯,赏赐金银田地,你们的同袍在京城禁军日复一日cao练,十数年也许才能升迁,可你们只需要完成这一趟差事,就能做到他们也许要数十年才能做到的事情!”
贺融的视线落在人群当中,忽然叫出一个名字:“葛涛。”
那名叫葛涛的卫士一愣,举起手:“卑职在。”
贺融冷声:“反应迟缓,拖沓无力,这就是羽林卫出来的精锐?我看你是在北衙混不下去,被排挤过来的吧?”
葛涛涨红了脸,立定身躯,大声道:“卑职在!”
贺融:“听说你父亲早逝,你是你母亲辛辛苦苦做针线,供养长大的?”
葛涛:“是!”
贺融:“听说你幼时家境贫寒,你母亲去娘家求助,却被你的舅舅和舅妈赶了出来,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你母亲没有放弃你们兄妹改嫁,依旧咬牙坚持了下来。”
葛涛被挑破家事,脸上有些挂不住,咬着腮帮子:“……是!”
贺融:“你以为被挑选进入北衙,就能光宗耀祖,让你母亲面上有光,让家里从此过上好日子,谁知北衙里勋贵子弟不少,也是个论资排辈之地,根本轮不到你出头,所以你主动请缨,选择跟随我去西突厥,虽然不抱太大期望,但也觉得怎么都比待在禁军好,起码用不着再看那些世家子的嘴脸。”
葛涛没有想到他字字句句,都说到自己心坎上,先是有种被当众撕破脸皮的愤怒,而后这种怒意慢慢消沉下去,最后悉数化作悲哀。
“是……”
贺融冷冷望去:“你在颓丧什么?难不成我方才的话都白说了?”
他环视座下众人:“你,林淼,家中是屠户出身,常被耻笑;你,肖正信,虽然出自公侯之家,但却是不受重视的庶子。还有你,曹晋!你,杜景!你们一个个,要么是有苦衷,不得已跟了我,要么是主动请缨,想摆脱原来的处境,不管是谁,你们既然来到这里,我就相信,你们都是有一颗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是不是?”
贺湛很意外,他没想到三哥竟然将这一百号人都记住了,不仅记住名字,还有他们的脸。
其他人比他还要意外,被点到名的,脸上都露出毫不作伪的惊诧。
那一百人稀稀落落道:“是!”
贺融冷冷道:“我听不见,不是刚吃了饭吗,还跟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娘们似的?”
众人被激起血气,大声吼道:“是!”
声音直贯云霄,令驿馆外面站岗的士兵都冷不防被吓得微微一颤,心说京城来的都流行讲话靠吼吗?
贺融:“这一路上,也许会遇到无数艰难险阻,我们注定风雨同舟,患难与共,我会竭尽全力,保证此行差事圆满,令你们平安归来,与家人团聚,我也希望你们能尽心尽力,服从指挥,若是不能做到,或心生胆怯的,现在就可以走了,我的手下不需要懦夫!”
没有人动。
贺融:“很好。既然没有人走,那就是所有人都愿意听从号令了?从今往后,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若有阳奉y-in违,败坏士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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