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花犯倾城【一】
青落山上云烟袅袅,碧林翠叶层层重重,颇有几分云深不知处的意味,山间清泉潺潺,清冽悠然。
漫山遍野的夕颜花洁白无暇,凋落后被清风裹挟飘在溪上,清流逐飞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仿若永没有停息的时候。
我看着山上的夕颜花开了百回,花开花落,花落花开,一轮回便是一年,到如今应该也有数百年了。
只知道醒来的时候,第一眼望见的是个怯怯生生的小童子,扎着牛角髻,水汪汪的大眼睛止不住偷偷打量,第二眼落入眼中的是位道人,也是小童的师尊,仙风道骨,一尘不染,端得一派清风霁月,手执一卷书,看的专注。
那小童子有名栗子,因为他最爱吃山上的野栗子,后来他成了我的师兄,相应的,他的师尊也是我的师尊。
栗子告诉我,师尊是在山脚下将我捡回来的,捡回来的时候,身上血迹斑斑的,活像是从刀山火海里出来的,能吓死一堆人。
我问他,为何自己会这般模样
栗子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使劲地摇晃着脑袋。
“天劫!”一向沉默寡言的师尊淡淡应道。
天劫!
也对,我的本体是山中一株夕颜花,偶有一日幻化成人形,按天道轮回,妖化人形,都是要历天劫的,应该就是那一次化形天劫劈的吧。
这是我自己推断的过程,可奇怪的是,从来没听过天劫会把以前的记忆给劈个一干二净。对于这一点,栗子解释说也许那年正好是我的本命年,一不留神就倒了个大霉。
我应道:“嗯。”
师尊是修仙的道士,这么多年来,一点儿变化也没有,栗子倒是长大了不少,按照人间的标准,算是十五六岁的小少年了 ,只是爱黏人的毛病还是改不掉。
以前他还留着牛角辫的时候,我喊他栗子,他喊我哥哥;现在我还是喊他栗子,他却叫起了师弟。
师弟就师弟吧,反正我入门比他晚。
在我眼中,师尊是那种什么都会的天才修士,剑琴书医,样样精通。他经常也会教我们这些的,栗子学习剑法学的很快,相比较而言,就显得我的笨拙了。不过师尊很有耐心,一遍又一遍的演示,其实我心中还是庆幸的,因为师尊白衣飘逸剑法精绝,恍若谪仙一般,看得人不舍得眨眼。
山上的竹屋中发出“咔嚓”一声竹子的断裂声,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火急火燎地冲到了祸源地,结果看到了一脸尴尬懵逼的栗子。
他举着爪子作无辜状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啥也没做的。”顺带着扑闪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
什么也没做
请问竹床自己会好端端塌了吗?
我故作冷静道:“栗子,晚饭你别吃了”
“为什么”栗子瘪着嘴道。
“光是能将床给压塌掉这一点,我就已经有足够的理由给你断粮了,从今天开始,栗子你要开始减减肥了。”我边说边围着栗子转了一圈,瞥了瞥微有凸起的小肚子,顺带着叹了口气。
“师弟,好师弟,夕颜哥哥......”
“没用的,说断就断!”
晚饭很简单,烧开一大锅水,然后甩一堆蘑菇胡萝卜青菜进去,再用大勺子拨弄一番就差不多了。
开始吃饭的时候,栗子还会抱怨太清淡了,可是他一个只会吃不会做的,随便甩两个白眼就乖乖闭嘴了。至于师尊,我实在不敢想像不出来师尊劈柴举着大勺子的模样。所以说,在我还没来之前,我也不知道这师徒俩是如何解决吃饭问题的。
栗子偷偷摸摸窜到石桌前,拽了拽师尊的袖子,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我回头瞪了他一眼,用大铁勺敲了敲锅沿,道:“栗子,少了,没你的份。”
此话一出,栗子憋着泪直在眼眶内打转转,转过身,滚到了墙角处,抱着腿耸着肩膀。
师尊看了看栗子,又看了看我,没说话,埋着头继续吃饭。
栗子面壁半响都没见到有人过去安慰安慰,又站起来坐回了石桌旁,大眼珠子一眨不眨直盯着蘑菇汤,咽了咽口水,道:“师尊,好吃吗”
我苦笑不得道:“你又不是没吃过”
栗子振振有词道:“我这不是没吃到今晚的吗?夕颜哥哥的厨艺每一天都在进步的,我保证不会压塌床了,夕颜哥哥,你就让我吃饭吧!”
我思量着饿他一顿也不顶用,摆摆手妥协了。谁知话不多的师尊突然道:“床塌了?”
栗子小j-i啄米般点点头。
事实证明,塌床之后,最终的受害者是师尊。
师尊望了望一骨碌滚进他房中那张大床上的栗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其实我还是很不好意思的,毕竟同床共枕这种事,在人间一般都是夫妻才会做的,即使多出个栗子。
不过想一想是床塌了迫不得已才行此下策,我又不是偏要赖在师尊床上的,这么一想,心中顿时顺畅不少。
三个人睡一张床,即使那张床很大,夹在中间的人还是会很变扭的,可是想到师尊夹在我和栗子的中间,可能我们三个都会很别扭,既然如此,还是我一个人变扭好了。
迷迷糊糊睡了一阵,睁眼时,皎月已升至中天,隔着竹窗,洒进一室的银光。师尊依旧端坐在书案前手执一卷书,手指修长,节骨分明,温润如玉。
“师尊怎么还不睡”不知什么时候,我和栗子的身上被人披上了一层被子。
师尊果然是个温柔的人。
或者是我的眼花,师尊似乎受到了惊吓,僵硬地站起身,踏着步子上了床。
一夜好眠。
第41章 花犯倾城【二】
青落山下有一小镇,有名青脚镇。
镇子上人烟不多,集市里东西倒是齐全的很。
每逢去逛集市的时日,栗子总是分外高兴的,一路上就跟只小麻雀叽叽喳喳个不停。
师尊很少与我们一道去,不过这次逢青脚镇上一年一度的花灯节,栗子软磨硬泡半宿,师尊抵不过点头应下了。
花灯会很是热闹,多是为年轻的善男信女而生,镇子上讲究男女有别,是以花灯节这一天,深闺长成的少女通常都会精心装扮一番,若是少年公子看到了心仪的姑娘,又不好直接上前冲撞的话,就会偷偷尾随而至,记下姑娘家住何处,择日遣媒人上门打探口风,以求结成良缘。
公子和姑娘欢喜,连看见的人也跟着欢喜。
我们到的时候,日上中头,大街上已经挨挨挤挤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花篮状,宫灯状,莲花灯,竹马灯,双鱼灯,六角的,五花八门,摆了一路,一路顺沿至九十九座桥处。其实并没有九十九座桥,估摸着也就二十来座,悠悠架在穿镇而过的青灵河,河水碧波漾漾,柳枝垂涤。
还未至晚间,花灯节并未开始,集市里也已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多半是从邻镇或慕名而来的。
这清静有清静的好,热闹也有热闹的妙。
栗子一路将肚皮撑了个十成十地足,糖炒栗子,梨花糕点,糖葫芦,蜜饯果子,倒是不亦乐乎。
瞧他心满意足的模样,我戳了戳他愈发凸显的小肚子,取笑道:“栗子,下次可莫要再压塌床了。”
栗子扭头嘟着嘴,奈何嘴里塞满了吃食,只能瞪着眼聊表不满,后又不知道见到什么好玩好吃的,朝着前方风风火火奔过去。
只剩下我和师尊一路走着,少了栗子,便找不到可以逗的人,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其实之前还好,可自从上次和师尊同床而眠之后,一切好像又有些不同,总之是很微妙的感觉,扰得我见了师尊只晓得低着头说不出话,绞尽脑汁寻思些话缓解比较尴尬的氛围才好。
“哟,冰糖葫芦哟,新蘸的!”一旁走街串巷的小贩吆喝着。
“师尊,你吃糖葫芦吗?”我拿着刚买的一串糖葫芦,递了过去,一递出去立刻就后悔了,师尊这般清风明月皎皎之风的人,天生就合该是抚琴品茶温书习剑的,看他吃糖葫芦,那场面估计连我自己也看不下去的。
果然师尊摇了摇头,低声道:“你吃吧!”
声音又低又沉,听的人心尖一颤。
我一口咬下一颗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心道:吃完糖葫芦该和师尊说什么呢,师尊要是不想说话,可能也会让我不那么别扭而违背自己心意回答我的话,可是我要是不说话,师尊要是生闷觉得我很无趣怎么办。
一阵胡思乱想间,一支糖葫芦就这么进了肚子。
手帕覆上唇角的感觉骤然间将我从太虚处拉了回来,顷刻间身上的血液似在回流一般,窜上红的滴血的脸上,烫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