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是赖在秦歌家中不走的南烛。
他窝在门槛上,微微低着头,见了大姑娘羞怯地拿眼瞟他的时候 ,便磨磨牙恶狠狠地瞪回去,然后复又低下头去。
其实,他想,他这一城之灵,千年的半仙蛇妖,做得可真是窝囊至极,竟然连一个凡人也不如。
那殷萼好歹有秦歌如此掏心相待,可真是情真意切,情深似海,教人惊叹,教人钦佩。
呵,秦歌,不就是个凡人,还是个死心眼的愚蠢书生,真是死心眼,傻子。
这个傻子从来也没有好好看过他,看过他南烛,哪怕只是轻柔地唤一声,哄一时开心也好,也从来没有给过一个好脸色,哪怕是在有事相求于的时候。
南烛想:娘说得真对,千万不要对凡人动心,人心太可怕了。也不要先动情,先动了情的那个人,是最容易受伤害的。
凉风吹皱一池水,卷起片片落叶。
一晃,已经入秋了。
院子里种得枫树,一片红叶似火,几只黑乌鸦停在上面,叫得嘶哑。
南烛皱了皱眉,抛了几颗石子将那几只扰人的鸟赶得远远地。
俗话说,乌鸦落房头,开口就是祸,大早上的,真不吉利。
好的不灵坏的灵。
晚间,秦歌教书回来,神色恍恍惚惚,屡屡出错,差点撞到门上,口中喃喃道:“他……他要……要……到底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不明所以,只是他眼中的清明散去,如同呆滞了般。南烛掐指一算,目光渐冷,似有痛色,原来是那殷萼三日后要娶亲以作冲喜,而要娶的自然是一个女子,是他的青梅竹马表妹。
那女子素有佳名,温顺贤淑,有徳有貌,在闺阁中上敬双亲兄长,对下教导幼弟小妹,善待家仆,名声极好。
好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看着秦歌为了一个快要成亲的男子这般颓然,心疼怒意骤然上涌,南烛恨铁不成钢道:“你这般模样 ,殷萼又瞧不见,何苦如此作践自己?我……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对吧?”
他咽了咽口水,顿了顿,对上对方尚不清明的双目,道:“秦歌,你看看我,看看我,他有什么好,如今还要娶别人,你忘了他,好不好?”
秦歌没有丝毫反应,半晌沉默不语,南烛努力地深吸了一口气,踱到窗户边上透透气。那三日,秦歌就这样呆呆的坐着,而城灵大人也守了他三日。
殷府的锣鼓声声,响彻了整座陵游城,鞭炮噼里啪啦惊起树叶间的秋鸟。
人人都道,少城主的新娘子的嫁衣可真好看,那颜色,那金线,那布料 。
人人都道,新娘子长得可真美,天仙一般,配的上咱少城主。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穿过大道,十里的红妆,那昂首高高坐在白马上的新郎官,当真是鲜衣怒马。
欢声顺着小巷子一路传到了居于最后地小院里。
秦歌先开始怔了怔,一滴泪冷不丁地落下,甚为冰寒凉透。
胸腔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脑子里反反复复地都是自己第一次见到殷萼时他说的话。
像是烙印一般烙在了心里,自此之后,再也挥之不去 。
尽管殷萼俨然不记得一个字。
没关系,都结束了。
他看了看守在一旁的南烛,心里莫名其妙蓦地一软,出声道:“我饿了。”
谢天谢地,他终于知道饿了。南烛去了厨房亲自给他做了爱吃的东西。
死心眼的凡人,总归是要开窍了。
呆子书生,以后我会对你很好的,第一眼我就看上你了,一身青衫如竹。南烛边亲手煮粥边想。
当时南烛初到陵游城,逛街市时,遇见一书画摊子,摊子上贩卖各式书画,山水画,花鸟虫鱼,还有人物画,仕女图,可卖的最紧俏的却是俊俏的世家公子图。
南烛瞥了一眼,买了最受欢迎的一张画像,行至无人处,使了个幻形术,变作那画中人的模样,继续大摇大摆走街穿巷,不少大姑娘朝他扔花手绢、花骨朵儿,实在新鲜。
后来不知从哪蹦出来个母夜叉,竟然追着朝他扔瓜果,个个足足有拳头大小。
南烛只能拔腿以避之,然后,就在那湖边绿柳之下见到了那抹背影。
一身青衫,苍翠如竹。
那人就是秦歌。
自此,彻底沉沦,陷之弥深。
那日,南烛有心相交,便上前叹了几句,谁知这傻书生当即脸色大变,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似乎是生气了。
后来呢?
哪里还有什么后来?
“砰!”
一地的白瓷碎片。
白瓷碗落在房间栏槛上,发出尖锐的破碎声音。
房梁之上,吊着位青衫长身的书生。
南烛瞬时失了神,心烈烈地颤抖着,嘴唇上下一开一合,竟发不出一个音节。
长袖一挥,吊着的男子稳稳地落入他的怀中,眉目舒展,似已经解脱一般。
他最后说了一句话。
他说,他曾说我着青衫,苍翠如竹,养眼的很。
一道灵光乍然劈过天灵盖。
这句话,是殷萼对秦歌说的。
不,不是的。
这句话明明就是南烛对秦歌说的,在柳条摇曳碧波漾漾的树下湖边。
南烛揉了揉眼睛,眼泪却止不住地向外涌出,世人都说,妖无心,无情无义,无殇无泪,可这眼泪,与凡人的无异。
秦歌,南烛,在一开始就已经错过了,纵使日日相见,也不会……
这笔该死的y-in差阳错,这笔剪不清理还乱的烂账,究竟要找何人算,又是谁的错?
“这身青衫,穿在公子身上,苍翠如竹,好看的紧。”
“哎,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交个朋友,好不好?”
“哎,别走啊!”
无人应,湖边依旧杨柳飘絮。
再一春。
秦歌死后,南烛向判官撂了挑子,独自回了修行的枫遗山,山上竹林成海,青翠苍郁,此后,再不复出,立誓永生永世守着一座坟。坟头立着一块墓碑,上面写着:
吾妻-秦歌之墓。
第4章 寒鸦渡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习惯了一个人冷冷清清,愈发对这样伤春悲秋的寒酸句子沉溺。我是一只人妖结合所生的半妖,半人半妖,有心无情。
情这种东西,还是早早丢手了好,免得日后讨不了好,倒把自己搭进去了。所幸我本来就天生凉薄,这天下何大,我爱的唯有自己一人而已。其实我想的很是通透,若是自己爱了别人,那这心岂不是要交给他人真是可怕,疯子,这样的人可真是疯子。
“去年紫陌青门,今宵雨魄云魂。断送一生憔悴,只销几个黄昏。”隔壁的蝴蝶妖精今日怕是又为情所伤了,戏言唱的凄凉,所以说,这等风月场上的事,当个过客冷眼旁观而已。
“花蝴蝶,不就一个男人而已,我怎么瞧着比你爹妈死的时候还要伤心。”蝴蝶精姓花,芳名陌陌,看着都是邻居,遂过来劝上一劝。
“柳疯子,你不知道,他有多好。”花蝴蝶一副陷入美好幻想之中,脸颊酡红。
这姑娘,当真是没救了。我暗自想着,耳边传来了花蝴蝶的嚎啕声,震得我耳膜都要破了。
“停,不就一个男人唛,我定能让他乖乖上山入了你的洞x_u_e。”我瞥了一瞥花蝴蝶,暗自庆幸当初声色俱厉的断了她要嫁给我的念想。
花蝴蝶说,她中意的男子是那陵游城里云华楼唱旦角的高政宗,端的一副好相貌,戏文也唱的极好。
这天地下,戏子最是薄x_ing,唱着别人的风月,风尘之中见多了,何来几许真心
云华楼里,我见到了那花蝴蝶口中的高政宗,台上的他,水袖微颤,步履轻移,眼波流转,亦嗔亦喜。
幽思深深梨花淡,青衫隐隐意翩然。
戏过三折,酒过三巡,这高政宗,戏唱的还真是好。
戏散后,我去寻了他,未见着那个青衫旦官,倒是见着位色若春晓之花,清雅出尘如月的公子,看得我老脸发烫。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你是在寻我的吗?”那公子执起扇子,轻轻抬起我的下巴,眼波流转,亦嗔亦喜。
“高政宗!”
我的脑中冒出了这个名字,不自觉脱口而出。
“啊,好痛!”高政宗执起扇柄当头敲了下,疼的我龇牙咧嘴。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牵起了我的手,朝着云华楼外走去。
牵着,真的是牵着,挺温暖的。
他将我领到了一处桃花十里的地,落英缤纷,莺飞蝶舞,倒是个隐居的好地界。
“柳寒,你可当真凉薄的很,一走就是这么长时间,当真还未消气吗?”高政宗的拥抱来的很突然,让我猝不及防,可猛然间,心中却又什么在悄悄融化。
他的吻落了下来,脖颈之上留下的全是他的炽热,像是火燎般,眼中酸酸涩涩的,竟无端流下泪来。
政宗,政宗......
我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记忆像是开了闸般汹涌而出,政宗,他却是我这一辈子永远逃脱不过的劫数,这几数光y-in,这忘川的水,或许什么也算不上,那天杀的马面祭桐,生生诓了我千两黄金,那狗屁的忘川忘情之水
不过,什么也不再重要,我只要眼前这个男人,若是有朝一日,失了心魄,为情所伤,那也是我柳寒心所甘情所愿之事,怨不得他人的。
幕天为被,落英为席,他身体的火热处一次次进出我的身体,如此热烈疯狂,这世间,原来我要的只是一个他而已,眼波流转,亦嗔亦喜。
我的洞x_u_e旁住着一只花蝴蝶,她只是爱上了唱旦角之戏,平生唯一得意之事,便是拜了那云华楼的旦角高政宗为师,这师徒俩,我越来越有一种被人拐了的感觉。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花蝴蝶一大早便扰人清梦,而她的今日所唱的却是《春闺梦》的戏词,好一个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第5章 狐言
那只被唤作桐溸的杂毛小狐狸走黄泉路过奈何桥的时候,死活不肯喝下那孟婆煮的忘川汤,还打烂了孟婆的那只价值连城的雨后天青色瓷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