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涪也是合十稽首回得一礼,便自跨步走过了门槛。
等在那里的净海不知道净涪与那位恒真僧人之间的这一番往来,他见净涪动作,还以为净涪是发现了他们藏经阁上高挂的那一块匾额真的隐了些什么,竟在心底暗暗记了下来,只等着日后另寻了机会过来仔细参悟参悟,好能领悟些什么。
净海的这番小心思净涪一看便知,但他完全没什么表示,仍旧健步前行。
事实上,净海想得也没差,他们静安寺藏经阁上挂着的这一块匾额,因他们寺中那位提笔的前辈着意留心的情况下,确实留下了一份印记留待后辈。
而这一份印记的存在,静安寺的大和尚其实也都是知道的,只是不特意提点净海这些后辈而已。
这一份印记就摆放在那里,谁能参悟,谁不能参悟,都看各自缘法。缘法不到,便是清佰这些大和尚们着力点化,不能参悟的就是不能参悟,勉强不得。
如今的净海也是如此。
他与这份印记有缘法,那他总有一日会注意到这份印记的存在;倘若他与这份印记无缘,那便是他此刻再留心,他能看到的,也始终就是那“藏经阁”三个大字。
至于净涪……
他确实是可以参悟这一份印记,甚至如果他愿意的话,他还可以直接将这一份印记完整带走,但他只是看得一眼,便放弃了。
无他,实在是因为这一段前人留下来的机缘和净涪的道不合。净涪便是真的将这份印记完整参悟下来,也仅仅只能开拓他的眼界而已,对净涪自身的道完全没有帮助。甚至,他还得为此再给静安寺留下些什么。
既然这样,那还不如让它留在那里呢。
净涪将这些有的没的抛诸脑后,和净海一左一右跨过门槛,走进了藏经阁中。
迎接他们两人,不,迎接着净涪的,还是那些早早守在藏经阁里的静安寺比丘、沙弥乃至是大和尚们晶亮灼热的目光。
那一霎那间,几乎一整个藏经阁的空气都静了下来。
藏经阁的空气、阁中大大小小围得密而不紧的各位僧众的目光和他们那顷刻间喷薄的气息瞬息间聚拢成一个庞大而凝重的气场。
随着这些僧众的目光转来,这气场便如找到了目标一样,泄洪一般冲向净海、净涪两人。
哪怕仅仅只是被波及,哪怕这藏经阁里的大小僧众们并不是有意而为,净海还是被这气场震得木在了原地,整个人动弹不得。
而与净海形成鲜明对比的,还是净涪。
作为这股气场冲击的主要承受者,净涪仅仅只是撩起眼皮往藏经阁中一扫,便自有一股无形气势自净涪周身悄然浮出,于迅雷不及掩耳间迎上了那一股泄洪般冲撞而来的气场。
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这气势与气场撞击之中爆发出来的恐怖冲击。
明明气势、气场都是无形无质的东西,但在这一刻,这周遭的所有人却都清楚明白,一旦这股冲撞爆发,其形成的冲击力将完全可以将这整个藏经阁都毁了。
虽然他们双方都不是有意的,可一旦真出现这样的结果,那损失也绝不是他们静安寺能承担得下来的。毕竟,藏经阁可是一座山寺佛庙的绝对根基所在!
到了这个时候,不仅仅是藏经阁各处的比丘、沙弥们,便连坐在各处一直不动如山的大和尚们也在心底庆幸不已。
幸好啊,幸好他们也来了!
不然……
这些大和尚们也是这藏经阁里仅剩的那几个未曾闭上眼睛的人之一。
之所以说之一,是因为除了这些大和尚们之外,还有一个仍旧坦然平静的净涪。
就在大和尚们各自出手的时候,净涪却只是睁着眼睛,稳稳站定在原地,看着金色的佛光从各处落下,在这藏经阁堂屋中砌成一个绝对坚固的堡垒。
堡垒已然成形,可预想中的爆发却迟迟未到。
闭着眼睛等待着结果的比丘、沙弥们等了又等,身边却始终平静,有稳不住的人又等了一会儿,就睁开一处小小的缝隙来偷看周围的情况。
但才看到一点,他们便都惊得齐齐睁开了眼睛,愣愣地看着还站在大门不远处的那位青年比丘。
净涪正站在原地,眼底平静地望着这些或闭着眼睛紧张地站在那里或已经睁开眼睛却一脸怔愣的比丘、沙弥们。而他周身勃发的气势依然磅礴,却在触及那一股冲撞过来的气场的须臾间,化作了细细春雨,只是柔柔绵绵地延展出去,却已经不容反抗地将那股气场分化转换,排往各处。
“嘶……”
不知是谁发出了倒吸气的声音,打破了整个藏经阁里吓人的寂静,却也带出了络绎不绝的倒吸气声。
被这些声响勾起好奇心,也各自睁开眼来的那些比丘沙弥们才看得一眼,也情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一整个藏经阁里,包括那些大和尚在内,谁也说不清自己这会儿到底是震撼多一点,还是惊喜多一点。
但不论如何,这股冲击没有爆发,他们的藏经阁还是完好无损那就真的是太好了。
仍旧不知是谁,先合手弯身向着净涪恭敬一拜,谢道:“多谢比丘。”
因为很快的,整一个藏经阁里的大小僧侣都已经合手弯身向净涪道谢。
“多谢比丘。”
便是分坐在各处的静安寺大和尚们也都笑着合十,向着净涪弯身拜谢,道:“多谢比丘。”
是该谢净涪的。
虽然静安寺的这些大和尚们已经出手,确保能够在这一场乌龙下保住藏经阁,但他们能保下的,也仅仅只是藏经阁二楼以上所收藏的佛经佛典而已。这藏经阁一楼所存放的那些佛经佛典却是无能为力的。
毕竟,一旦冲撞爆发,他们这些人所在的一楼可就是这股冲撞爆发的中心地带。
静安寺的藏经阁一楼真的被这一场乌龙毁了,他们还有什么面目去见静安寺的列祖列宗,他们又怎么有脸面面对静安寺的未来弟子后辈?
便连清白无辜甚至当了池鱼的净海也在卸下身上压着的无形大山后转身向着净涪合十弯腰拜了一拜。
面对着一整个藏经阁的道谢僧侣,净涪摆了摆手,又退后一步,向着所有人合手弯身回了这一礼,却是明明白白地拒绝承下这一份谢意。
藏经阁里的大小僧众面面相觑,最后目光一转,寻到了坐在二楼上的大和尚们。
大和尚们也是对视一眼,各自调转目光望向另一侧的清佰大和尚。
清佰大和尚不看周遭的师兄弟们,他的目光在自家的那些比丘、沙弥们转过一圈,最后停在了净涪身上。
净涪也抬起头来,迎上清佰大和尚的目光。
清佰大和尚舒展眉眼,笑着道:“净涪比丘无须过多顾忌,我等心中自有评判,比丘只管承下就是了。”
清佰大和尚说得诚恳,语气也很是真诚,仿佛发自肺腑,所以纵然算不上是强硬地逼迫,却也由不得净涪不应。
但净涪却是真的明白,清佰大和尚这番态度,既是有他自己的谋算,也是因为个中大势。
看这藏经阁里的众位比丘、沙弥们的态度就知道了,他们是真心感激感谢净涪的。因为这一场乌龙是由他们自己闹出来的,而且这一场乌龙真的成了,受创的可不仅仅只是静安寺,还有净涪本人。
第408章 静安寺中7
因为致使这乌龙成形的另一方,正是净涪。
哪怕净涪他仅仅只是被动拉扯进这一场冲撞中,并不是他自己愿意的,那麻烦也很大。
明明只是崇敬仰慕净涪,却又将净涪拖到那般境地,身在藏经阁的这些弟子们是十分愧疚的。而这种愧疚,催生了他们的弥补心理。
愧疚、感激、仰慕等等等等心绪交织在一起,令他们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
道谢是他们正在做的事情,但更多的许诺回报,却不是他们这些小弟子能够有资格决定的。但是没关系,寺里的师长也在。
他们完全有资格替他们承诺些什么。
这种心念,便是大势,逼得清佰大和尚不得不做到这一步的大势。而这大势,也在逼迫着净涪应允。
因为这些比丘、沙弥都是善意的,不掺杂半点杂质的至纯至粹善意。
受这样的一份善意感染,净涪识海世界里的那一片佛光越渐璀璨通透。而那片佛光中,那原本若隐若现的佛陀身影渐渐加深了轮廓,仿佛有谁在拿着一支画笔,正沿着净涪佛身的身体轮廓一笔笔地描绘刻画。
佛身在那样的一片佛光中睁开眼来,定定地望了净涪本尊一眼。
净涪本尊抽空不着痕迹地回视识海世界,与佛身一个对视。
净涪本尊的目光始终平静冷淡,佛身的目光却带上了些许恳求。
君子,可欺之以方。没想到,他自己曾拿来谋算过左天行的手段,竟有一日也会有人用在他的身上。
‘呵呵……’净涪本尊毫无笑意,‘魔身的意见不用问也知道了,至于我,你觉得我会同意?’
二对一,打自一开始,佛身便知道自己的意见可能会被驳回。但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结果?
佛身现在就想要试一试。
‘但你现在在外的身份,是佛门妙音寺的比丘。’
佛门妙音寺的比丘,某种程度上比起左天行还容易谋算。
净涪本尊难得地皱了皱眉头。
但佛身已经明白了净涪本尊的决定,他微微扬起唇角,又自闭上了眼睛。
净涪本尊最后看得隐在佛光中的佛身一眼,抽回心神迎着众僧的目光双手合十,稍稍向前一个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