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干巴巴道:“女神……”
滴尽妆目光温柔,眼底却泛起铅灰色的乌云,浓烈如酒锋利如刀的残酷和悲哀:“慢慢想,至死不谅的面目全非,我可担当不起。”
古楼宿妆残外,我见到了老爹。看我出来,老爹拽着我胳膊就跑出宿妆残的园子,硬是把我拉到了旁边一个小茶馆,才松了口气,上下仔细打量我,像是在检查我少了哪块肉。
我想起女神那个样子,心情沉闷,对老爹也没好脸色:“有事么?”
老爹谨慎良久,又抓耳挠腮半晌,才吞吞吐吐开始说话。
“离宫家的都远一点。”老爹说,“他们都是疯子。”
我说:“哦。”
这酷似“离你同桌那个小男生远一点,他学习不好”的教导句式本来应该快速过滤掉的,但是片刻后我一个激灵,整个人冒出冷汗来。
宫家?!
妈的,老爹你怎么知道女神姓宫?
见我惊悚地盯了许久,老爹也擦了擦汗,将擦完脸的纸巾扔到一边,似乎还在组织语言,很久后才低声道:“这是我洗白之后意外察觉到的,十殿阎罗中,楚江王宫半面和仵官王滴尽妆,是一个人!”
我面无表情:“所以呢?”
老爹似乎有点急:“他手段多毒辣你不知道吗?五年前孟婆亭政变,前仵官王是被他活生生用车拖死的。”
“所以你想说明什么?”
“孟婆亭的水非常深,小恕,你趟不过去的。”
“老头。”我慢慢看向他,“我承认这次尸雕事件女神是把我吓到了,你趁机也来吓我,但我想了半天,还是不太相信,有些东西我会自己去查,我搞清楚了会做决定的。”
老爹激动道:“你还要想什么?好,我再说一个秘密,他有过案底!”
我一怔,又听老爹接着说:“十一年前他入过狱,四年后才被放出来。这个新闻很隐蔽,他出来后接手G.BMZ集团,不出一年就吞掉了不下六个曾经与之比肩的集团,很多人都想爆他的丑闻,很想这样做的人都没了音讯,有音讯的,都去了殡仪馆。”
我突然想到他从未露过素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但也许他有更多的秘密,所以照片才会封锁地如此厉害。
我迟疑道:“他犯了什么罪?”
“贩毒。”老爹顿了一下,“还有在警方追查的时候,杀了六个警署人员,其中包括警局副局长。”
我愕然:“……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爹沉默了一会,才慢慢道:“因为宫伏死了。”
“宫伏是?”
“他的父亲。”老爹说,“然后宫家整个就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QQ表情包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能坏到什么程度?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十五岁的时候,曾经蜷缩在冰冷的沙发上,心里微微恶毒地谩骂世界。
但是那些钢刀一样的诅咒,我不曾真正举起对准天下。
在这拉上了帘子的茶馆包间,我沉默良久,忽然低笑一声,抬手打泼了一杯茶,抬头望天道:“老爹你在说什么啊?最近空气质量直线下降,PM2.5搞得人类很糟心,真是连话都听不清,唉,老头你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吧,我要回去了。”
“小恕!”老爹急促出声。
我摊手笑了笑,起身道:“喂,老头,有时间去普觉寺看看吧,去遛遛狗也行,那里我看了,环境很不错。”
老爹不明所以:“普觉寺?”
“我最近可能要忙起来了,抽不出空去看我亲娘,反正你柴家五爷日日闲着蛋疼,不要浪费资源。”我将手抄在袋里,转身走远,“去看看吧,也顺便拜拜佛。”
后面却没有再回应。
秦淮岸,古楼宿妆残。
等我再次出现在九层时,顿时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错觉。
风流温雅的贾宝玉一身宽松黑衫,斜卧太师椅上,单手撑下巴,正在闭目养神。而他左侧拼接的几张桌子上,依次排开五方棋盘,每个棋盘后都姿态端正地坐着五位金钗,皆是执棋蹙眉;而右侧仅摆着一张桌子,薛宝钗泪流成河地默写着什么。
什么情况?
还没等我搞清处境,旁边薛宝钗就一脸苦逼地抬头:“妆爷,默,默完了……”
贾宝玉微微睁眼,瞳仁出尘,潋滟之色缓慢荡开,他伸手拿起薛宝钗面前的一张宣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漫不经心揉碎成团,扔了回去:“错了两个音,再重默。”
薛宝钗泪流满面:“妆爷!我昨天真的背了!通宵背的!!”
贾宝玉嗯了一声:“我也没说你没背啊,但你必须今天之前给我默写出来,不然,我就没办法相信你的说辞了。”
薛宝钗重新拿了一张宣纸,悲天悯人叹息:“妆爷,你约了溯世班子一众漂亮妹妹过来作陪,远在美国的宫姐姐知道吗?”
贾宝玉:“……”
顿了一下后,贾宝玉清咳了一声,慢悠悠道:“刚才错的两个音,分别在第二行第四节三位,和倒数第十四行第六节八位。”
薛宝钗喜极而泣,立马提笔:“妆爷,宫姐姐怎么可能知道呢?她一定不会知道的!!”
我:“……”
为什么我好像看到了贾宝玉和薛宝钗瞒着林黛玉的奸恋情热……
左侧无份棋盘上都杀得正热,五位金钗都是花容月貌,苦苦思索中别有一番娇弱风情。贾宝玉以一敌五,反而倒是最清闲的那个,指尖掂着一粒黑子,有一拍没一拍地敲着扶手,颇有一份音律蕴含其中。
“妆爷,全盘十二步,还是输了。”其中一位金钗最终无计可施,放下了白子,站起来走到贾宝玉身边,伸出了右臂。
我正疑惑她要干嘛,只见贾宝玉抬高手握住她的右边肩胛骨,神色淡淡:“不争取一下?也许你能旋转到二百度以上,就不用罚了。”
金钗苦巴巴摇头:“我来的时候试过,一百都到不了。”
贾宝玉挑了下眉,手指轻轻活动了一下,这位金钗的脸上疼得就全皱了起来,整条右臂都没了力气垂下,但紧接着又是手肘脱出,最后是腕骨。
等手臂三个关节全部脱臼,贾宝玉平淡道:“你这几日又没练功吧?骨头生硬了不少,去转动半个小时,过来再换左臂。”
金钗握着自己的右臂退到一边,开始非常缓慢转动自己脱臼的手臂,看得刘姥姥我都是一阵凉气往手臂上冒。
卧槽!要是红楼梦里的贾宝玉是这个德行,贾家何愁不兴!!
我在楼梯口踌躇了一会,还是走了过去,滴尽妆闭着眼睛,姿态懒散地偏着头,呼吸平稳,像是已经入睡。
我蹑手蹑脚来到他旁边,迟溶正在奋笔疾书地默写,见我来了拼命比了个嘘的姿势,我疑惑地看了看她,突然发现她手臂内侧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因为夏天汗湿了不少,此刻她正艰难地对着上面一个个辨认着抄写。
我:“……”
迟大当家的!你刚才说的背了通宵的东西就是这么被默写出来的吗?!
你他妈……你他妈真是默写多少遍都是活该啊!!
滴尽妆依旧没有动静,额发垂在面具上,浓长的睫毛静悄悄的。
迟溶已经“默写”完毕,正在检查,我凑过去看了看,是一份曲谱,描画得实在太晦涩,看得我都是头昏脑涨。半晌我对她做了口型:“女神真睡着了?”
迟溶点了点头,比划了一下说:“他真睡着的时候会歪着头,靠在自己肩上。”
我皱了下眉:“虽说是夏天,可这么睡会冻着的吧?”
迟溶一把拉着我:“千万别碰他,如果不是自然醒,他起床气超大的。”顿了顿又低声道,“我估计他晚上是要通宵,趁这个时候养养神。”
我越听越皱眉:“女神这样多久了?”
“这几年都是这样,谁劝都不听,宫姐姐骂他,他也是阴奉阳违。”
我沉默了会,还是忍不住:“不行,这样下去就算身体底子好也要被糟蹋完,哪有年轻人这么拼的,我都没他那么愤青!”
“我不是愤青,我是愤老。”
“我愤你个仙人板板!”刚不假思索一句骂过去,脑子立刻呆了,僵硬地回头,看见滴尽妆撑着头,好整以暇地回看我,瞳孔里还是带着浓重的疲倦。
迟溶立刻手一抖将宣纸奉上:“妆爷!默完了!”
滴尽妆接过,眯着眼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嗯了一声,然后说:“很好,全对。”正当忐忑不安的迟溶欢呼雀跃的时候,他又补刀,“可以进入巩固阶段了,三分钟内,再交一份。”
迟溶僵硬半晌,都快哭了:“妆爷你不能这样!”
滴尽妆困倦道:“乖,我也不想这样啊,但你们把我吵醒了,你不是说了么,我起床气很大的。”
迟溶:“……”
迟大当家,No zuo no die whyyou try!你懂了吧?懂了吧!
在迟溶又悲愤地默写后,滴尽妆看向我,似乎是笑了一下:“很好啊,柴五的那番至诚至义的话都没能把你拉回去,我是不是低估孟婆亭的吸引力了?”
我心里嘀咕,孟婆亭能有个屁的吸引力。
下一刻,滴尽妆换了个姿势,声线轻曳微扬:“还是……我的吸引力?”
我腿一抖,妈呀,女神你有必要这么一针见血吗?!你怎么能明目张胆戳穿我这个花季少女略微有点贱贱的小心思呢?!
心里知道就好了嘛,真是的。
再又一位棋盘金钗认输后,滴尽妆直接快刀斩乱麻了其他三盘,眼神有些失望:“成绩最好的也不过是在我手下过了三十一步,我自认为没有哪一步刻意把你们逼到死路。作为溯世最顶尖的五大旦角,你们自己想想,要是我隐退,你们谁能来接手我的位置?”
一听“隐退”两个字,迟溶一包眼泪就又滚出来了:“妆爷!!班主!!大师兄!!不能啊!!”
滴尽妆说:“你闭嘴。”
迟溶打滚撒泼道:“妆爷我再也偷吃你甜点了再也不擅自修改你的日程了再也不会不记得老爹忌日了再也不跟宫姐姐打小报告了!!”
众:“……”
滴尽妆也沉默了一会,然后冷静地对迟溶说:“把你手臂上的东西洗干净,然后默写一遍交给我,如果我发现有错的,就给我把纸吃下去。”
迟溶顿时痛哭流涕。
滴尽妆没再理她,抬手招来一位高层,神情淡淡:“通知下去,孟婆亭今晚大宴,黑三家和其他两巨都可以,来者不拒。”
高层谨慎道:“那尸雕?”
“没用了。”滴尽妆低低说,“恐慌已经制造足够,再多,会麻木的。”
高层应下:“是。”
滴尽妆又看向我,没说什么,起身就离开,经过的地方,所有高层都退开。
我也不知道这时候要不要走,看向了正在洗手的迟溶,踌躇道:“今晚的那个大宴,我要参加么?”
迟溶奇怪道:“当然。”洗完手又拿了毛巾擦了擦,突然问道,“仵官王令在你手上吧?听说你用它彻底搞崩了柴家?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