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儿,你爱我么?”他身体扭曲在这个黑夜,面容意外的温柔如水,仿佛是在大声呐喊,却说不出来话,只是轻轻翕动嘴唇,耳语一般轻。
滴尽妆踩在他跌落的那个台阶,往下看去,忽而缓缓笑起来。
“我不爱你。”
这个最终的回答仿佛是击溃防御的一根毒刺,残忍的,狠毒的,掐灭了那个疯子最后的呼吸,残留生息弥散在这个呼啸的深夜。
沉默了良久,在风的咆哮声中,所有宿妆堂的人同一时刻跪下,并没有向着扭曲死去的池佼社,而是一步步走下阶梯的滴尽妆:“班主!”
女神扶着墙面,缓慢地从天台上走下,颜彩绘成那张艳绝的面容,与所有宿妆堂的油彩浓妆一起,生旦净末丑,像是一场盛大的浮生绘。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把你们的前家主带上,去给迟下楼上坟。”女神神色淡漠。
仍然是绘着彩面的司机回话:“班主,请问可是共葬一处?”
“不,我要用他的血,淋满师傅的墓碑。”
… …
人死灯灭,那些所谓的秘辛便不要钱地往外泄,等我拿到手,虽是凌磨两可的三言两语,也不难看出当年的腥风血雨。
说宿妆堂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这话绝不夸大。
宿妆堂的成立可以追溯到清顺治年间,当年的迟家兴起的原因,是因为满清最古老的姓氏之一的迟佳氏。身为八旗中的上三旗,祖辈里曾有出任过固山额真,颇得满清帝的信任,家大业大,士农工商皆有涉猎,而“宿妆堂”便是迟佳氏为自己设立的退路。
第一批的“宿妆堂”是源于顺治二年的銮仪卫后代,为避免帝王疑心为私装武力,也因为清顺治元年,有紧缩政策专门针对了性娱乐,禁女乐,禁良娼,康熙年间更禁女伶——这也是男旦的起始。
所以“宿妆堂”的表面便成了个“相公堂子”,而在相公之外又披了一层皮,那就是戏子。宿妆堂第一任班主,便是出自迟佳氏的一位庶子,迟佳妆。
迟佳妆是个香艳的人物,七窍玲珑心,四两拨千斤,处事圆滑遇事冷静,且身手绝妙,宿妆堂整整一班子的杀手,被他一人收拾得服服帖帖,还在宿妆堂设下了一个“妆字”考核,扬言后代谁若通过这考核,便是继承妆字之名的班主。就算是迟佳氏的家主下令,宿妆堂的所有杀手也不可奉命追杀妆字班主,除非这位班主露出了真容——这是作为一名绝顶杀手的忌讳。
此后,虽然迟家的庶子间,并未再出现如迟佳妆这般惊艳绝伦的人物,宿妆堂仍一步步兴起。直到晚晴时期,辛亥革命的爆发,导致迟佳氏嘉业动荡,嫡脉因为支持满清而落败。
宿妆堂当时的班主当断即断,改迟佳氏为迟氏,立即开始自立门户,在民国军阀间闯出了一番天地。
只是民国一九一二年禁了相公堂子,这番掩耳盗铃般的遮掩,倒是令相公堂子的名声臭了起来,被称作是“私寓”,均以“堂”作为后缀,娼优并列,可见是彻底归于下九流的行业。
在这个男妓成风的年代,这一代的宿妆堂班主突然崛起,不仅被各大军阀争相追捧,引得豪客拼命砸钱,也是当时最负盛名的杀手,宿妆堂的名声如日中天。
这是历史上第二个通过宿妆堂考核,可匹配“妆”的惊艳之才,迟妆幼。
而宿妆堂的波澜不仅于此,新中国成立后,□□时期盛行的阶级斗争文艺,戏剧创作被彻底打压,宿妆堂在这场革命的潮流中几乎四分五裂。
第三位通过妆字考核出现,不同于前两位的低调,却是不动声色地力挽狂澜——迟红妆。
而到迟下楼这一辈,迟下楼的父亲,因为并无什么作为,姑且称作是迟老爷子。迟老爷子的子嗣很是福厚,共有十二子,迟下楼是作为第十一子出世的,能继承宿妆堂,必定是受尽了磨难,过五关斩六将才顺利成为了迟家之主。
可迟老爷子息旺盛,迟下楼就挺倒霉,先后克了两任妻子,留下来的仅是一儿一女。
因为迟下楼从小知晓这宿妆残训练人的狠辣,又格外护短,万分不舍让儿女去以身犯险,愁眉苦脸地思考了几年,决定要破例——寻找另一个好苗子,就像是迟佳氏派出庶子一般,去充当宿妆堂的班主,自己的嫡子就安安分分地成为迟家主,光享清福。
迟下楼找这个人选找了很久。
最终,他瞄上了宫家。
作者有话要说:
☆、保大人保孩子
四月柳絮飞,阳光灿然,晨光洒在梧桐上,漫上足金一般的脆色。
池家一朝昌盛一朝覆灭,翌日新闻登出了这位池董事因精神问题,又服用了过多的刺激性药物,使肾上腺激素分泌过度,最终从诀赦电子公司的高楼上一跃而下,当场死亡。
诀赦电子公司在两日后被早有预谋的G.BMZ集团收购,与池家相关的代理家族纷纷鸟走兽散,或是争相结交其他的白三家,这个曾经敢与迟家“溯世”争锋的新家族再兴不起任何气候。
G.BMZ集团并未停手,在“溯世”一直按兵不动的情况下,坚决向“一品绘刹”再次宣战,手段层出不穷,轰炸似的瞄准了“一品绘刹”背后的应家,根本不让人有喘气的机会。
商界都被这种大规模的轰击震惊了,流言蜚语也渐渐蔓延开,靠谱点的也是和宫应二家的宿敌旧仇沾边儿的,不靠谱的……小己就跟我说过一个例子。
因为女神出了院就没再回去,小己这个移动医疗箱倒是成了司戎大厦的常客,某日送完药剂布卷后,他突然道:“关于G.BMZ集团和一拼绘刹,又出现了最新的传闻。”
我随口问:“又是争夺前几几强?”
“这个还是比较特殊的。”
“那是头条上面争抢祖坟之仇?”
“不,是传闻G.BMZ集团执行总裁夫人……”小己抬头瞄了我一眼,然后又直视前方面无表情,“被一品绘刹的应太子爷给嫖了。”
我:“……”
我用刚用预备听好戏的心态含着的那一口枇杷糖浆,喷了他一头一脸。
四月下旬,这场商战已经带动了数百所大型商家,数以万计中小型也随波逐流,甚至国家也实行了紧急政策干涉一二。
女神不管不顾,或许是无法退后,那一局姻缘棋局,已经即将接近了尾声,黑白棋厮杀之间,落子不成悔。
而在这一分一秒都紧迫的当口,迟家突然翻了天。
我已经很久不去注意迟溶的消息,但在得知了宿妆堂的一系列资料后,有个边角儿资料也很是奇特。
毋庸置疑,不知是满清迟佳氏的隐性基因还是其他,迟家是个祖传精神病的家族,据言他们每一代的子女十岁至十六岁都会在家族特定的精神病院接受治疗,确保成人后与正常人勉强无异。
但迟家这一辈的确是出了问题,池佼社是十三岁时,因为白三家混战被提早放了出来,而迟溶就比较惨,她是十八岁才被放出来。
自从迟溶与女神决裂后,我就感觉她撑不起庞大的溯世,但我没料到这个日期会这么接近,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在她那柏拉图旧爱堂兄身上——这位旧爱的堂兄很有野心,公然搞起了外戚,最后发展到挟天子以令诸侯。
具体的原因我并不清楚,但在听闻迟溶即将早产的时候,我思考了许久,还是决定去一探究竟。
作为溯世名下的医院,溯世当家生产,自然是车水马龙一轱辘全涌上,我拨了一下墨镜,低头打了一个电话,放在耳边几秒后果然有人接通:“我是单继谅,你哪位?”
我拿起车上饮料架上的红茶喝了一口:“易恕。”
那边静了一下,随后又道:“对不起,我并不认……”
“你不认识我不要紧,但你总认识滴尽妆。”
那边谨慎道:“我自然是认识妆女神……”
“那你现在让人过来开锁,我现在在医院的西南侧门。”我用肩膀夹住手机,反手关上车门,“五分钟,没人开门,我不报销一切公共设施损毁费用。”
我再次见到这位柏拉图旧爱的堂兄,是在迟溶的手术室门口,他西装革履地上下打量了我一遍,估计还是没有印象:“你是?”
我看了一眼手术中的灯还亮着橙色的光,心不在焉道:“贵人多忘事,只记得女神,不记得女神一怒之下的救命恩人?”
单继谅顿了一下,恍然道:“哦,你——您是那天的……请问小姐贵姓?”
“我不是什么小姐,至于姓氏,我与你交谈的第一句就已经通报。”我看向他,“互相认识了就行,我只是过来瞧瞧迟大当家情况的。”
单继谅哦了一声:“溶溶倒是没什么……”
“不要乱骗人,六七个月就正常产子,我不觉得自然规律变异到这个地步。”我脱下外衣搭在手臂上,“手术室我现在进不去,麻烦单先生叫来个明事理的医生,我来谈。”
单继谅并没准备叫来什么医生,他只是跟我僵持,然后皮笑肉不笑道:“您看起来跟溶溶的关系不浅啊,但是溶溶的第一监护人是我,我说没事当然没事。”
我缓慢皱眉:“单先生,你这么说,我有点害怕啊。”
单继谅努力柔和了面部:“这……我是溶溶的配偶,总不可能害她是不是?”
话音刚落,手术室的门被退开,一位医生匆匆带着护士前来,递上来一份文件,急迫道:“单先生,胎儿呼吸微弱,可能保不住!您看……若是您还是坚持保孩子,请再签个字。”
我忽而冷笑,看向对面脸色尴尬愠怒的男人:“单继谅,好肥的胆子。”
单继谅忽然一把抢过那张单子,抽出衣袋上的笔就要签字,我猛地踹了他一脚,在他重心不稳倒地之时,直接抢过单子撕成两片,迅速揉碎后扔到他身上,随后抬头对医生道:“单先生脑子有病,按照生命伦理,胎儿不算人,你先去保大人,字我来签。”
医生迟疑着不动:“您和迟家主的关系是?”
“我知道这个医院是迟家的,也知道迟家现在被单家啃了不少,虽然我不知道里面的主治医生们是不是单家的狗……”我微笑拔枪举起,“但是不要欺负迟溶没有娘家。”
手术室的门再次关闭,我将枪指着地上的单继谅,居高临下道:“单继谅,那天放过你,是因为老子新婚不久,蜜里调油。如今没什么多大喜事,你再动,马上就要有丧事要办了。”
单继谅本想朝手术室的方向移动,却迫于手枪的压力后退,额头上青筋动了几下,随后突然大吼道:“那是我的孩子,我有权保他!”
“你还有好几亿呢,怕什么?”我缓慢半跪下,枪口抵在他的眉心,“不过别再脏了迟家的血统,这会让她的师兄蒙羞。”
我一句话的尾音还没落,一声老太太式魔音穿耳就震得我耳膜发痛。
这尖利的叫声刚起,单继谅就趁机七手八脚地爬起来跑到手术室门口,猛地拍门道:“医师!医师!保小的!保……啊!!”
我一枪崩碎了他的膝盖骨。
后面穿着得体的老先生老妇人都扑了上来,扶起腿部流血的单继谅,左右大喊医生。迟家名下的医院很快就派来医生护士进行急救。直到这时候单继谅面色发白,还不忘告上一状:“爸……妈……这个女人让医师去保迟溶……”
那老妇人刚怒视我,我就举起枪对准了她:“不要对老子喷粪,这里还剩五发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