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果然没骂出声,她施展了绝技——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拍着大腿,扯着医生要求他们进手术室说保孙子,孙子可怜呐,苦命呐,无辜得很呐!
我被吵得烦不胜烦,而在这时候,楼梯口突然传来大量的脚步声,我微微绷紧了神经,左手伸入衣服里兜,摸出了新弹匣。
老妇人也停止了嚎啕大哭,抹着眼泪看向了楼梯。
最终脚步声踏上最顶层之时,我几乎同时将枪移过去——然后被人握住了还发热的枪管,女神戴着黑底红纹的仵官王面具,淡淡道:“易恕,是我。”
我愣了一下:“拌面你……怎么来了?”
随后整个医院的通道都被大批的人马堵住,孟婆亭清一色的黑底红纹制服,仿佛令整个医院清亮的色泽都暗了下来。我拉开窗子往外看了一眼,外面的明岗已经也被孟婆亭占领。
女神看了一眼亮着灯的手术室,又看向我:“我听说,情况好像不太好?”
我点头,虽然没有搞清女神的态度,但还是顺势告状:“婆家说要保小孩。”
女神微微侧脸命令:“小己,你进去跟着把帮手。”
小己啊了一声,瞬间苦着脸道:“可是妆爷……我没学过接产啊……”
女神反手一耳光就甩过去,冷冷道:“谁叫你去接产了?我叫你去保命!”
女神很少动手,不动则已一动即杀,小己没敢等第二声就心惊肉跳地窜进手术室的门。女神走上前几步,似乎才注意到这里还有一家三口。
估计单继谅是头一次看戴仵官王面具的女神,而女神的声音变幻无穷,他并未认出是滴尽妆,只是忍着痛,梗着脖子质问道:“你是谁?凭什么越过我作决定?”
女神居高临下看着单继谅:“凭我是迟溶的监护人。”
单继谅不服气大叫道:“按法律,女子婚后丈夫才是第一监护人!况且迟溶没有双亲,现在又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我才是能做决定的人!”
我听了这个话,也只能默哀了——千万不要跟女神谈法律,这才是一条真法律。
果不其然,女神轻轻笑了几声:“是么?那如果女子丧偶后,监护权就能回到我这个原监护人的手里了吧?”这一句温和有礼的话刚落,女神就抬起一只手,冰冷地指向单继谅,“打死他。”
孟婆亭里都是一群凶徒,如今仵官王有令,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真是非常公平——手术室里在殊死搏斗,手术室外在殊死挣扎。
而老妇人的耍赖撒泼也没有用处,女神坐在一旁的候椅上,带着防噪耳机,低头签署着一些G.BMZ集团的文件,对面前的围殴事件视而不见。
我靠着女神坐下,帮她梳理有些凌乱的头发,然后将额头抵在她鬓发上:“拌面,我以为你不会管迟溶了。”
“我让溶溶当我死了,是让她好好独立。”女神将一叠文件递给旁边的高戴约,拿笔敲了一下我,“可我又没当她死了。”
我轻轻握住女神的手腕翻过来,心里突然一沉:“你早上才用过氯丙嗪,这是又注射了什么?”
“提神的。”女神疲倦道,“我怕我半路上睡着。”
我向手术室看去:“小己知道?你是在他允许的情况下用的么?”
“我没事。”女神将最后的文件递给旁边,然后站起来顺了一下我的头发,将仵官王令放在我手上,“我将孟婆亭的人手留在这里,现在宫家已经能将应家逼到死路了,我要先回去。”
我也站起来:“等等拌面,如果迟溶醒了,你还来么?”
“不来了。”
“有话要我跟她说么?中国好师兄?”
女神眼中是淡淡的笑意:“没有。我能教她的,这八年的时间,都说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解密
对于一个精神病人说我没病,或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说我没事,以上案例如果有人相信,那就说明这个人是个蠢逼。
我就是这个蠢逼。
有过前车之鉴,女神还是没有顾忌地同时注射镇定剂与兴奋剂,虽然能换得一时清醒,但在硬撑的一个半小时后,彻底晕厥。
但这一个半小时不仅争取到了迟溶的命,也争取到了让应家完全颠覆的机会。
女神情况危急,消息传来后,小己洗了手就立刻奔赴宫家名下的私人医院。他的确也配得上妙手回春这四个字,在那样严重的情况下,仍然在手术台上保全了迟溶的命,甚至那六七个月的早产儿都没有停止呼吸。
我此刻还拿着仵官王令镇守在这个医院,虽然心急如焚却不能任意走动——宫应二家的商战里,应家虽然已经落败,但还需要迟家没有再动作,所有事宜还需要迟溶清醒再说。
这一等就等到翌日的上午,□□点左右迟溶从昏迷中转醒,但仅仅持续了两分钟,因为不能离开呼吸机,所以并没有什么命令,几分钟后接着又陷入漫长的昏迷。
而中午的时候,宫家名下私人医院传来消息,间断历经四次手术的女神现如今转入重症监护室,情况依旧危急,却能暂时稳定下来。
我觉得我已经等不下去了,打电话通知了岱尔尔,让她来替班,随后我带着一队孟婆亭亲卫就去往宫家名下的私人医院。
非常罕见,我在病房内见到了应家的太子爷应水卿,我刚质问是谁把这家伙放进来的,一旁的高戴约就出声道:“这个我不便阻拦。”
我锁着眉:“应家是宫家的死敌,你放敌军入内部还有理?”
高戴约平淡道:“他带来了妆爷的直系亲属,我不便阻拦。”
我怔了一下,紧接着走入病房,迎面就看见应水卿居然在轻轻将手覆在女神的头发上,虽然一张脸依旧漠无表情,但缓缓抚摸的手像是怕碰裂了珍贵宣纸般温柔。
女神还没醒,4.5%浓度的恩氟烷剂量够她睡到天黑,此刻呼吸机下的面容清绝而苍白。
我走了进去,以手握拳轻咳了一声,冷冷看向应水卿:“太子爷好意心领,现在请把手拿开。”
应水卿目光淡漠:“你算什么。”
我摇头:“我算什么?”反问完已经走到滴尽妆病床边,撩起风衣下摆就坐了上去,低头在她额发上轻轻一吻,然后抬头以绝对占有的姿势望向应水卿,“我不算什么,但她是我的人。所以说,我对她做这些是合法的,你不是。”
应水卿不再说话,而我也注意到了旁边的一位贵妇,那个贵妇穿着得体的精致裙袍,外面搭着一条灰色的坎肩,即便上了些年纪,然而有那一份气度衬着,本就十分端正明艳的眉眼仿佛带着目空一切的王者威仪。
我觉得有些熟悉,却不知这种熟悉从何而来。
然而这位贵妇并不说话,她的眼睛也非常空洞,这种空洞非常怪异,所以她要么是个瞎子,要么是个疯子。
这种对峙的静默一直持续到夜晚,女神如约从麻醉中醒来,又恢复适应了半晌,扫视病房之时,目光并未在应水卿身上停留,只是看向了贵妇。
女神沉默地看了她良久,然后无声地笑了。
她将目光转向了应水卿,然后努力抬手取下了脸上的呼吸机,洒然一笑,嗓音带着轻微的哑然:“不必再打亲情牌了,小时候池佼社跟我的情分,可比你们应家的多,但我杀他,也没手软。”
应水卿目光沉沉:“宫半面,这是你的母亲。”
女神微笑:“我的妈妈叫赢流,她已经死了。”她转向那个贵妇,维持着温和的笑容,字里行间却是铿锵,“这是应子镏吧?应家的副家主,久违了,宫家的头号敌人。”
我怔了怔,看向了贵妇,应子镏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并不低,这个传说中的人物曾经是应家的家主,可惜邀约仵官王对弈盲棋,结果被庞大的计算量和错综复杂的设局给生生逼疯。
贵妇一如既往地沉默,目光空茫,没有任何东西能映入她的眼瞳。
“她已经不正常了,宫半面,你就没有一点愧疚?”应水卿的眉峰慢慢拧起。
女神往后靠在病床上,双手交叉在羽绒被上,低声咳嗽几声,眉目含笑,眼眸带着阳光也无法祛除的阴冷:“其实我也不正常了,可怎么就没有人跟我说一句抱歉呢?”
“抱歉。”应水卿说。
女神笑意未敛:“再说一遍?”
“我很抱歉。”
“再说一遍?”
“我说我很抱歉。”
女神掀开绒被,吃力地披上黑色的大氅,低头找到拖鞋,然后她站起来走到了应子镏的面前,轻轻将手覆在脸上,随后再放下时,傲骨嶙嶙,风度翩翩,眼角眉梢流转那一丝清冷风流,竟比一旁的应子镏还添三分浊世佳公子的气韵。
“赢流。”女神不带烟火气息的一笑,醉尽秦都。
应子镏在这笑容中迟钝良久,最后眼瞳突然一滞,面部微微动了一下,随后突然开口,声音轻而飘渺:“宫伏?”
女神挑起嘴角又笑了一下:“妈妈,你还认得我么?”
应子镏又道:“宫妆?”
女神面色微冷:“我是宫半面。”
应子镏似乎很疑惑:“宫半面……是谁?”
应水卿也坐不住了,起身俯在应子镏耳边道:“姨母,半面是您的女儿,不记得了?”
“我的女儿……是宫妆。”
应水卿刚想再说什么,女神抬手制止了他,重新坐回床上,不喜不怒,神色淡淡:“我看应副家主很正常,还记得自己的女儿是谁。”
应水卿叹了一声,轻声道:“她只是……”
“她说得对,对极了,根本不存在过宫半面。”女神拿过旁边的盏杯,掀盖抿了一口,嫌烫地泼到一边,手再一松,整个盏杯被摔得粉碎,让人不免心里一惊。可她再抬眼时又是如水温润的笑,“所以曾经她惨败于我之后,变成这个样子,其实也是不相信自己万众瞩目一代天骄,居然会输给一个……不存在的魑魅魍魉而已。”
很久之后,我有一次在刚睡醒还迷瞪的时候,突然记起这句话,觉得浑身都微微发凉。因为当时,宫半面这个人早已经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有宫妆。
她在与我初遇的时候就计划完了整个姻缘棋局,几大家族联手不过她一掌控局,但是这个局太过奇特,她故意将自己玩进去,然后在局中消失,让人错以为这个局是天命,错以为完全没有过宫半面这个人。
的确没有,或许有过,但是再也不见。
在应水卿将功补过一般送上慰问品后,他就彬彬有礼带着应子镏告辞,女神侧着脸,白炽光照耀在她的脸上,苍白得竟有些微微的邪妄:“应家完了,对不对?”
应水卿的背影微微一僵,声音却没有半分感情:“但宫家的底蕴也被你挥霍一空。”
“这不要紧,我还有个妹妹,那个曾经被宫应迟白三家都寄予厚望的宫妆。”女神边咳嗽边笑道,“应家如今一无所有,也到了我收手的时候。”
应水卿回头道:“宫半面,你做了这么多——就是给宫妆做的嫁衣么?”
“有这个时间挑拨我,还不如想想如何抗衡宫妆。”女神不动声色道,“我已经把你们能输的东西都拿来了,再败在我妹妹手上,筹码也只有你们的命了。”
… …
五月初的黑夜,意外的安静下来,仿佛一切的狂风暴雨都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