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也是松了一口气,这样的胜利虽然艰难万分,却也是失有所偿,如今无论是黑白两道这棋局都是完全落幕,一朝打通关,万通筋骨贴。
因为失去了庞大的压力,女神的病情并未持续恶化,而镇定剂的剂量也在逐渐减少,小己难得露出一个笑容:“妆爷果然厉害,仵官王发怒,阎王老子都得认输。”
我正在煎调理中药:“依你看,拌面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小己挠挠头:“这个……这个不好说,妆爷二十岁就有医师说她最多只有五年寿命,但她不也是活过二十八岁了么——妆爷是控命之人啊,她不想死,谁能让她死呢?”
而这段闲暇时间,最重要的收获,就是我套出了十几年前的白道混战的□□,虽然有些地方记述并不详实,但聊胜于无。
这劳什子的事情,要从应家说起,应家传承悠远,来自上古八大姓之一的少昊金天氏,变更自赢氏。而这个姓氏是源自母系社会,所以应家一直以来是个母姓家族。
当年的应家家主为应展卷,膝下只有两个女儿,长女应子钿与幺女应子镏。这两个女儿为争夺家主之位,堪称是水火不容,偏偏这两位的确都有真才实学,曾经还真是大闹天宫般得弄了个天翻地覆。
结果还是长女应子钿颇受应展卷的器重,应子镏大约是不想服输,但能弄到的势力都被长姐拿去了,于是便盯上了一直为敌手的宫家。
宫姓也可算作上古八大姓之一的后裔,因为曾经源自姬姓。然而宫家在隋唐时代就漂洋海外,建立了产业。一直到民国时期,本家的势力大部分都转移海外,在国内的反而是分家势力,这也是宫家神秘的原因之一。
应子镏与宫伏在北欧相识,一个是明艳佳人,一个是翩翩公子,干柴烈火烧得噼里啪啦。
应家的女人都是沾血的名剑,入鞘隐忍冷厉,出鞘艳色逼人,她们反复磨砺自己的美自己的锋芒,很少有男人不为之心动。
等应子镏传讯归来,应家才知道她居然拿捏住了宫家的家主——拿捏这个词也是用得极好,不动声色就消去了应展卷全部的怒火。不过这也是个事实,应子镏的确没产生过什么两情相悦的荷尔蒙,她拿住宫伏的唯一目的,就是搞垮宫家这个战斗敌。
这边化名赢流的应子镏和宫伏在北欧办理结婚证,那边应展卷急于扩充实力,犯了个很大的晚年错误——她忘记讨好拥有黑道也忌惮“宿妆堂”的迟家,而选择明目张胆入侵,这使黑三家震怒,可由于应家的防护措施非常强,黑三家只能将报复瞄准了出门在外的应子镏。
这莫名其妙的追杀来临时,应子镏濒临生产。
黑三家早就放出了风声,因此已经回国的应子镏居然找不到一家医院能够收留她,宫家的资产很大部分都是在国外,应家则闭门不出——最后迟家名下的医院接纳了应子镏。
可惜那家小医院上报后,没有及时得到家主迟下楼的回应,也懈怠下来。应子镏无法分娩,要求剖腹产后,取出的居然是一对连体婴儿。
那家小医院的医生没遇过这种情况,此刻也死马当活马医,给其中一个婴儿注射了麻醉剂,然后就开始将这对拥抱着出生的双生子分离开。
等手术完毕,迟下楼才姗姗来迟,与宫家家主宫伏友好地打了招呼,因为不便去探望刚生产完的应子镏,只能退而求其次地看望了那两个婴孩。
这一看就出了麻烦,迟下楼心里很是有些计较,但当场并未说出来,直到这对婴孩在医院满月后,迟下楼终于将自己要说的话说出来——他想给其中一个赐名。
前面说过,迟下楼是个极其护短的老家伙,不忍心自己子嗣去宿妆堂,就必须要找个骨骼清奇的替代品,经过这一个月的勘察,迟下楼对这对双生女婴非常满意,但可惜由于做分离手术的时候,那一针麻醉剂完全注射在姐姐的身上,导致姐姐行为明显迟缓。医生的意思,是很有可能影响之后的发展,包括智力和体力,至于是否能恢复不好说。
宫伏出于对迟下楼肯收留的敬重,很有礼貌地同意了:“迟先生准备赐什么名字?”
“妆。”
自此,宫家幺女被命名为宫妆。
从出生开始,宫半面是宫妆的影子。
应子镏也格外看重宫妆,不仅是因为她的锋芒,更因为自己的姐姐应子钿只有一个儿子,如果自己没有这个女儿,那应家能称得上是断香火了。
应子镏在毫不犹豫地培养宫妆时,也依着宫夫人的身份,暗中偷渡了宫家的财产。宫家也算是白道三大世家之一,底蕴深厚不说,渠道和关系也是铺洒得极广。直到过了四年,应子镏才掌控了百分之三十,此刻,她也算是衣锦归乡,很是有底气与长姐再明枪暗箭地打一次。
但迟家这时候也找上门了,迟下楼义正言辞要求,请让宫妆去宿妆堂。
应子镏怎么可能同意!
于是送过去的是与宫妆拥有一模一样面容的宫半面,外人只知道宫家只有一个天之骄女,被雪藏起来的宫半面虽然能以假乱真,但迟下楼是知道宫家有双生女孩,然后他就怒了。
于是迟家虽然收下了宫半面,却并未给她取带“妆”字的艺名,宫半面第一个艺名,其实是平淡无奇的“合欢漏”。随之,应家要求借助迟家的“宿妆堂”之力,打入黑道势力,迟下楼也拒绝了——他还在生气。
然而应展卷非常狠,她打探到迟家的精神病史,然后私自放出了迟家长子——迟佼社,当年十三岁的迟佼社又疯狂又中二。虽然说人嘛,不历中二,不能成仁,但迟佼社明显过了头,又有庞大的应家作后盾,这条疯狗真是把局面弄得一团糟。
迟下楼很忧心,决心跟宫伏商谈,然而宫伏纵然知道赢流是应子镏,还是没有半分动容。对比这个从上一辈十二个兄弟间脱颖而出的迟家主,宫伏更信任自己的妻子。
可他的妻子最终背叛了他,他被杀死在夫妻同眠共枕十六年的床上。
宫家一夜之间坍塌。
一个星期之内,迟下楼死于秦淮郊外的一座佛庙,身负二十四处伤,血流成河。
迟佼社冷漠地站在诸天神佛的塑像前,看着自己的父亲被黄土掩盖,他的身后,是在班主未定的情况下,效忠于他迟家家主的“宿妆堂”。
迟家与应家联手,彻底掏空宫家,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那两个被冠以宫姓的孩子,并未顺服于应家,尽管她们有着应家嫡系的血脉。
因为没有资金,宫妆胆大心狠,直接上了走私毒品这条船,然而闹出的事故太大,又有应家故意的扩大事态,最终牢狱之灾无法避免,然而替换宫妆的,是她拥抱着出生的影子。
应家本来也收手了——但应家的太子爷,应水卿却沉默出手。他用药坏了宫妆与宫半面一模一样的嗓音,造成了她们之间的差异,随后耗费八个月收集一切的资料,证明监狱里的那个“宫妆”根本不是真正的宫妆,凶手依然逍遥法外。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宫半面并不领情,加之应子镏的周旋,最后反而是宫妆彻底被洗白,由于无论是宫家族谱还是应家族谱,都没有宫半面的名字,只能用“合欢漏”这个代号,且声明自己是迟家学戏少年,随后将罪责大包大揽。由于翻案后与宫妆并无干系,应子镏并未管接下来的事情,导致再一次的判刑加重,直接被判入了男监死囚。
应水卿没办法阻拦,只能与迟佼社商议,让他混入监狱,充当典狱长,对宫半面加以照看——但他没想过迟佼社胆敢监守自盗。
迟佼社是个疯子,以他自己的方式爱着这个世界,可是他的爱太锋利太癫狂,刺伤了所有人。
毫无疑问,宫半面就是从那一刻开始面目全非的。
作者有话要说:
☆、滴尽半面妆
五月份,宫家的权势已经膨胀到一种骇人听闻的地步。
而身处于这权力风暴的最中心,女神依旧是一贯的风轻云淡,遗传了宫家的低调,几乎不在人前露面。而唯一一次举办大宴,是以仵官王的身份,正式宣布第三白客的身份。
宴会上觥筹交错,座无虚席,虽是如此,在座的每一位的每一句都说得斟酌珠玑,暗藏鬼胎,仿佛就是浓缩了这世间百态。
女神独坐于最高的仵官王座上,黑袍逶迤,风姿倾城,她手侧只剩一壶蒸馏酒精一碟八宝糕,除此之外,宴席中流水般的山珍海味,未曾在这案几上停留分毫。
高戴约前来敬酒,掀起衣角坐于女神下方:“妆爷,方才我听闻有人说了个比喻,有点意思,但就是不知恰不恰当。”
女神也执起酒杯,淡淡含笑道:“是什么?”
“说是蜉蝣撼树,竟比白蚁蛀木还可怕万分。”
女神沉默良久,然后慢慢饮尽那一杯酒:“很有意思。”
“妆爷是觉得言辞略有不敬?”
“没有,只是觉得很有意思。”
等高戴约敬完酒离开,我上前疑惑问道:“拌面你究竟几个意思啊?”
女神垂眸:“你喜不喜欢蜉蝣?”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长得漂亮么?”
“蜉蝣朝生而暮死尽其乐。”女神微笑,“灿烂的死亡,比什么都漂亮。”
大宴结束后,小己一如既往安排护驾车队,女神却淡淡拒绝道:“我不用,都回去休息吧。”
小己一愣,但还是坚持:“妆爷,树大招风,很多方都非常忌惮您,必须加强保险。”
“谭月,这么多年,让你被埋没于谭己的阴影下,对你的确不公平。”女神拉开驾驶室的门,直接俯身坐了进去,随后关门降下车窗,靠在椅背上笑道,“但是我还是这么做了,所以像我这么自私的人,你不用敬仰。”
小己这次僵硬了很长时间,最后双手撑在车窗上,几乎将头缩进胸膛:“妆爷……我很随便,无论是谭月还是谭己,其实我从来都没有计较过。”
“我记得我第一次叫你小己的时候,你不答应,是我一直把你打到承认的。”女神抬头望向前方,“然后你故意剪烂了我的戏服。”
小己尴尬道:“妆爷我那时年纪小……”
“你是对的。”女神声音疲倦笑了笑,“是我太自私。”
女神按下车门内侧的按钮,车窗缓缓升起。
我顺势坐进副驾驶的位置,却见小己抬起头焦急道:“妆爷您别闹脾气啊!我让车队在后面跟着!您别甩掉啊!”
“我会甩掉的,所以别浪费汽油了。”
小己大惊失色:“妆爷等……”
女神直接挂上三档,引擎早已预热,猛地冲了出去,车窗上倒影如星光般掠过的各色霓虹。
时隔多月,再次乘坐女神亲自驾驶的车,我又过了一把疯狂过山车的瘾。
女神取下仵官王面具,她的脸上并未敷上白粉,那肤色宛若霜雪,苍白得有些过分,仅仅是在眼角抹上了绝艳的妃棠色,眼线是烈焰般的赤色,唇色却只擦了些浅绯色。
我看了一眼后视镜,心里不安:“拌面,为什么不要护驾?”
“因为在这场厮杀中,他们只会送命。”女神右手猛地将挂档推了上去,五档的高速下我甚至觉得整条路都要压迫过来——这么驾驶半分钟后,突然车后狠狠传来一声猛烈碰撞!女神意料之中地勾起嘴角一笑,随即再次加档位!
我再次往后看去,两辆车并列飞速追击,但从斜方又冲来一辆车,风魔一般直接堵住他们去路,然后几声枪响,在这黑夜中震得空气都在振动。
“我还没有自大到孤军奋战。”女神目光看向遥远的前方,“杂碎让宿妆堂解决就可以了,我们直接去宿妆残古楼。”
我锁死了车门:“去哪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