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果真是被和谐地解决了。
… …
滴尽妆任职孟婆亭首席幕僚长,本来她筹谋的无错,但是那一次从首都归来时,新立的池家非常不甘心,池佼社是真的不甘心——要不是迟家族谱还在他手上,迟溶没办法改动,在出现“妆字”班主和丢失“妆令”的情况下,宿妆堂谁还会听他的?
他改了姓,果真是连迟家祠堂都入不得了!他变作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外人!
他杀不了滴尽妆,宿妆堂如果不全体出动,是杀不死妆字班主的,但是老祖宗迟佳妆的规矩立在那里,妆字班主如若没有露真容,所有杀手不可对班主无礼。
池佼社在黑夜里想了很久,忽然翻动了龙六植的电话薄,阴阴地笑起来。
高戴约得到谭己被伏击的消息时,滴尽妆正好步下火车。
他惊愕地报告了这个消息,滴尽妆忽然拿起手机用力一掼,屏幕还亮着的手机仅仅在空中短暂划过一道光,随后传来金属崩裂的脆响,零件四散打在高戴约的腿上,像是蚂蝗轻微吸血的痛楚。
赶到的时候,高戴约就知道谭己没救了,开膛破肚形容都不为过,然而滴尽妆一言不发开始抢救,抱着他,看着他的脸,以及刻意也无法忽略的他脚下几乎渗透泥土的血洼。
“你来啦?”谭己虚弱地睁眼睛。
“我来了。”滴尽妆一字一句。
谭己笑容浅浅,几乎要淡化而去,然而字里行间却决然铿锵:“所以小妆我说过……就算这整个天地都将刀剑对准你,我也会先你一步被那些锋利的东西……刺入心脏啊。”
滴尽妆将浓妆的脸贴在他的额头上,拿酒精浇上他的伤口消毒,低声温柔道:“你不要说话。”
小己没有管剧痛的伤口,像个孩子一样翘起嘴角:“可是我想说。”
“你个话痨。”
“我就是想说嘛,小妆,我喜欢你哦。”
“不爱么?”
“怕你有心理阴影啦……迟佼社整天大吼我爱你我爱你,我听着很烦啊,所以喜欢就好,小妆,我喜欢你,喜欢到可以为你去死。”
“这种场面话说说就可以了,我不用你为我去死。”
“是呀,小妆是女神,很多人都愿意为你去死……”小己轻轻笑起来,带着少年独有的哀伤和忧郁,却又明媚如阳光,“很多人……我就很放心啦……”
“嗯。”滴尽妆抱紧了怀里的少年,轻轻吻在他的面颊上,“我也喜欢你。”
风空洞呜咽这卷过,旗帜猎猎。
世界空茫回荡着悲伤,暴雨霎时滂沱。
“小己。”滴尽妆仰头看向满幕的苍穹雨落,又缓慢低头,声音哀哀地颤抖,“小己啊……”
谭己死了。
她在这个世界上很那个很喜欢的人死了,慢慢在她的怀里没了呼吸,老天应景地下了场雨,浇得人一个透心凉。
此后,她开始变得喜怒无常,行为暴躁。高戴约亲眼见证了这些,上一刻其乐融融应付合作方的调笑,下一刻就拔出枪顶着合作方的头颅连续三枪崩碎头盖骨,做完这一切后,她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惘怔,像是忘记自己做过了什么,然后便接过湿巾擦手,拿起桌上订好的合同。
再之后,连那么仅存的一丝迷惘都消失殆尽。
她二十四岁,不曾长大,却已经老去。
008
龙六植死了。
滴尽妆下手极度残忍,随后正式掌控了孟婆亭和忘川河,商定十殿阎罗势力规划。
那一方黑底红纹的面具,仿佛地狱燃烧的熊熊烈火,将世间焚烧殆尽。
登位仵官王那个夜晚,高戴约带着与仵官王令配套的重仿袖箭扳指请见,他推门入内,看见那个掌控黑道孟婆亭大权的人半靠在沙发上,畏寒般竖起高领,面具遗落一旁,浓妆冷艳的脸上的倦容深重,脸侧在灯光下苍白过了分,却带着一种病态的贵气。
“妆爷,东西做好了。”高戴约没有半分逾越。
滴尽妆默默抿着酒精半晌,最后漫不经心伸出手,任由他帮忙戴上那枚扳指。
黑曜石的底,配上血玉髓,这般威仪凝重。
“戴约很知心啊。”滴尽妆微勾了嘴角,语气温和,浓墨睫毛下的瞳仁却依旧淡漠。
高戴约看着那只在苍白灯光下的手,修长冰凉,玉扳指隔断了那一份独属于她的纤细,显得威严不可侵犯。
他低声道:“累了一夜,还不休息么?”
滴尽妆放下茶盏,淡淡道:“总觉得睡不够,不如不睡。”
“你需要休息一会,哪怕就睡两个小时。”高戴约难得坚持,“我给你守夜。”
“不需要。”
高戴约心中忽然涌起如洪流般的失落,平日颇为察言观色的个性此刻却忘记了见好就收,不自觉苦笑道:“妆爷,这几年,就算是我也觉得熬不住,你旧疾未愈,本该静养。”
滴尽妆缓缓转头看向他,凌散的额发挡住了凉薄的瞳仁,平添一丝温雅:“你注重的就是这些?养生之道?高戴约,我跟你三观不合,滚出去。”
总是这样,高戴约心里渐起波澜,蔓延开失望的颜色,她总是这样。
在那些老友还在时,这个女孩尽管一副生死有命的冷嘲态度,却还是接受着关心,还会笑——而现在,那些原本还有的东西,都消失了。
那些故友一个接一个死去,她一遍又一遍磨砺着自己,选择了这种刀刃一样的人生,就绝不放任睡眠,避免越来越钝,否则别说过去,连未来的路都不会斩开。
高戴约轻轻扣上了门,在窗外透进来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光下,嚼碎了一支烟。
滴尽妆布下姻缘棋局之时,总结过之前的错误,若有所思,像是意识到一个事实:“是我的错,只规划了一段时间的命运,忘记了计算之后的道路。”
她淡淡笑了一下,垂下浓墨似的眼帘:“既然如此,那就算到我死吧。”
一盘姻缘棋局,一朝覆灭之死。
那一场确立易恕身份大宴的前夜,滴尽妆忽然随便走在私人医院的绿化带上,望着那几株五月初慢慢凋零的迎春花,俯身折断一株,出神了很久。
“小己?”滴尽妆忽然怔怔出声。
那个名为谭月的少年也是怔了一下,随后在身后恭敬道:“妆爷,这么晚了,您有事?”
“没事。”
己依稀留苒,妆已要远去。
009
如果让高戴约评出此生最难忘的场景,不是他的论文被博导大肆赞赏通告全院,也不是在跨国公司平步青云风光无限,更不是仅仅因为一顿饭而被艳星狂追不舍。
是那一场盛世覆灭。
早些年他曾购得一副名作,由擅丹青的大家应水卿执笔。这幅画完全迥异于他以往寡淡的风格,用色浓烈,画面中一片残垣断壁触目惊心,落雪穆穆,一只断翅蜉蝣倚靠于自己的血水之间,午后阳光微醺温暖,却又诡谲冷嘲。
高戴约沉默看着,仿佛感受到了应水卿下笔时的绝望痛苦。
“蜉蝣撼树,竟比白蚁蛀木还可怕万分。”
他曾听见有人低低感叹。
闲暇之余高戴约常常神情专注地看着那幅画,很多次竟然情不自禁伸手去抚摸那只蜉蝣,然而瞬间又像是被烫了手一般急促缩回,最终只是抚了抚画卷边缘。
“余威犹烈。”
高戴约缓缓单膝跪地,眼中浓郁的情感荡开,如同溺水者隔绝世界般的孤独悲痛。
与万千仰慕。
一步步,一年年,从十七岁到二十八岁,十一年,他见证了那个女孩的青春年华,也目睹了她在岁月磨合中渐渐老去。
由滴尽妆主婚的岱尔尔,曾经跟他阐述过一个事实:我觉得你人生还算不错的,所以跟你结婚没有意义,我想温暖幸福的,是妆女神。
他忽然迷茫,幸福?这两个字于那个女孩太遥远了,她也有幸福的时候么?
没有吧。
她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都在冷漠地咀嚼着绝望。
“妆爷……”
高戴约缓缓笑起来,在这仵官王头七的夜晚,望着那一缸混合着墨迹,裹着棉絮一般的水。
望进百转千回,望穿归途三千,望尽半城缟素。
外面低沉的锣鼓仿佛阴间鬼差,一遍又一遍提醒,那个惊世妆女神的死亡。
他面对着那水面,半晌,忽然阴沉沉又惨戚戚地笑了。
“如若世间真有地狱,便让我坠入第四殿,戴约愿做仵官王名下万生万世的鬼差,永生不过孟婆亭,永世不得超生!”
010
翌日,天光晴好。
黑道一方巨擘高戴约,浸缸而溺,于仵官王头七夜,薨。
作者有话要说:
☆、水滴层,卿漏尘
000
一眼暼尽光阴万千,一指掠过岁月无数,此间唯有滴尽妆。
——应水卿
宫家的名声,不论是在表象还是实际,着实是由宫妆撑出来的。
应水卿也听说过宫妆,然而第一次听来的只是一个美誉——宫家天仙。当那个代理世家的少爷吐露这简简单单四个字时,当真是回味无穷,恨不得将这四字放在唇齿间反反复复念上一整夜,让满月遥寄相思。
毫无疑问,宫妆是个罕见的美人,但这个故事并不是应水卿和宫妆的爱恨情仇。
从宏观来看,白三家错综复杂的关系中,唯一那个亘古不变的,就是应家与宫家的关系——宿敌中的死敌,死敌中的战斗敌,仇深似海,无可调解。
从微观来看,是因为夹在其中的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这个看似配角的人物,实质才是最中心的主角,宫半面。
001
应水卿十一岁,应子镏携女归家。
托应子镏的福,应水卿终是见到了被外人传得神乎其神的宫妆,若要说得再有人情味儿一点,就是他表妹。
一个字形容,冷。
而且不是一般的毫无戒心的冰山,不像是装高冷世家小姐,反而像是一代君王,已经率土之滨,厮杀战场之后的威严不可侵犯,那人就站在那里,仿佛一座万古雪山散发着永冻的冷厉,简直冻得人无法呼吸。
尽管她美如玉石,却是埋于山巅的千年冰寒。
而宫妆来应家第二天就出了一次手,彻底让应水卿明白,这位天仙是真的感情缺失。
事情源于迟家,这迟家也是白三家之一,说起历史传承,兴许比不上宫应二家的悠远,然而老祖宗那点底子却是传下来了。而且迟家还有个非常独特的地方,便是与黑道很是有渊源。据秘辛而言,迟家的底牌便是“宿妆堂”,是个实打实的杀手堂子,传承于清顺治年间,表面上伪装的却是个相公堂子,里头的戏倌歌郎也是有几个拿得出手的,历经百年,红极几时。
而“宿妆堂”其中,能担得上班主一位的,基本上都是奇才,而这奇才之间,能用“妆”作名字的,便是惊世天才。
也是机缘巧合,四五年前应子镏分娩,迟家当家主迟下楼与其有过一面之缘,看中了她诞下的女儿,赐名妆。辗转数年间,曾多次要求这位潜力极强的天才来“宿妆堂”,并扬言会亲自教习。
宫妆并不领情,且因为被越催越烦,绑了迟当家主的女儿,掰断了那小姑娘的十个指头。
后来的事情闹得挺大,和事佬也不好做,迟当家主兼任宿妆堂的班主,身怀绝技,要是再进一步被惹怒,发动宿妆堂的剿杀,也难免会出个意外,那白三家之间结下的仇怨可就稠如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