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薄的言论像一场瘟疫,欲把乐悦杀个片甲不留。
乐悦只管缩起来闷头睡觉,不问世事,琴也不练。
林以诺对他不闻不问,全心布置房间格局。当时把乐悦带回家,同今日情况何其相仿,样样都得重新置办。一切还历历在目呢。
他听到乐悦在背后低声说,“老师,这几天你没跟我说一句话。”语气三分嗔怪,又有一分撒娇。
林以诺轻叹一口气,对着他,乐悦练惯了这套恃宠生娇的把戏,无往不利。
林以诺转过身看他,“你迟迟不练琴,准备拿什么与巴黎管弦乐团合作。”
“早有人通知我乐团另有安排,我跟他们的合作正式取消。”
林以诺凝视他半晌,“有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
“没这需要,反正没打算再应付他们,不必知己知彼。而且,我近一个月的排演全部取消了。练不练琴都一样。”
林以诺看住他,“乐悦,别做这样幼稚的事,你练琴的目的不该为任何人,为了别人去努力很可笑。”
乐悦立刻沉默下来。
他们一整天都没有再说话。
没过几天,乐悦再度热热闹闹成为媒体话题。
娱乐版新闻一向滑稽,最不缺乏分合的点缀,林以诺从不关心,但今日,主角之一竟是乐悦。
城内知名娱乐刊物均以此打头条,粗体黑字,赫然登着,青年小提琴家XX与当红男艺人关系暧昧,该艺人曾坦言性向,声称只爱同性,疑似这名小提琴家是其新欢。旁边登载二人双双伫立在酒店大堂亲密交谈的照片作为铁证。
那是一个非常好看的男孩子,金发,五官清秀,浑身上下透着自信,自信得令人震惊。
林以诺气急,叱问,“这是怎么回事。”
乐悦懒洋洋躺着,答,“他也是我妈失散多年的儿子。长得很英俊,是吧。”
“你胡说什么。”林以诺大声喝。
“我妈安排我同他见面商谈电影配乐的事情,就这么简单。”乐悦冷笑,“媒体不关注我,不再追着我访问拍照,我做不成特权分子,她的打击比我大。”
林以诺怔住,不敢相信,有人的情操能孤寡到像苏解语这般境界。
“她人在哪里。”
乐悦笑着说了个地址。
林以诺摔门出去。
他不顾保安阻拦,猛地推开门走进苏解语的私人会所。她正躲在一处角落抽烟,看见他,腾地起身,用死力摁熄烟蒂,跟碰到天下最大的煞星似的。
这分明是一个伤足心的女人,几近万劫不复,再不能用常理推测她的所作所为。
林以诺缓缓镇定下来,突然什么都不想跟她讲。
她本来已经开开心心做着人上人,是他令她重拾旧恨。等她忘记自己所受的创伤,怕是要白发萧萧才可以。
他不想再折磨她。
24
苏解语却已对他恨极,嘶声指控,“你顺利得回了你要得的,还想怎样。”
林以诺看着她,脸色反而平和了,“你身份尊贵,别再做这样失态的事。”语气很温柔,像是在劝导一个迷途的孩子。
苏解语听不进去,双眼狠狠瞪着他。她想借尸还魂,眼前这人何其可憎,偏不允许她如愿。僵持了一会儿,她放软声音,“我承认我做错了,你让乐悦回来,我供他去英国念大师班,他大可继续做天才小提琴家。”
“这两年多他净当你的附属品,是进是退全凭你一句话。但从今天起,他会做回自己,再不受任何人摆布。”
“我是真的想为他好,真的想帮他。”她用手蒙住脸,声音彻底软弱下去。
“那就放过他。也放自己一码。”
苏解语怔怔地看着他,面色灰败。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交锋。
林以诺走出会所,便回了家。乐悦不在,家里空落落的。林以诺在房间里来回游走,累了,才坐回沙发上等。
直到半夜,林以诺听见开门声。跟着,乐悦跌跌撞撞进来,显然有酒精在他血液里作祟,意态熏然,醉生梦死。
林以诺猛力站起来,只觉得心脏底部的血像潮水一般直冲到脸上,令他无法自制。他揪起他,一只手拖着他进浴室,另一只手打开水笼头,在浴缸里放满冷水,一把将他的头摁进水里。
乐悦因缺氧盲目挣扎,林以诺摁住他,看着水里的气泡咕咕上窜,慢慢恢复理智。他终于收回手,乐悦一下子脱力倒在他怀里,手脚冰凉,身体蜷缩得像受伤的兽类。
“老师。”他低声喃喃。
林以诺没出声,替他脱去浸湿的衣服,重新换上热水,开始帮他洗澡。
乐悦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过了良久,林以诺拍他的脸,想唤他醒来。乐悦仍然闭着眼睛,却突然开口说,“老师,你的右手怎么伤的。”
林以诺胸口猛地一阵痛。
“是别人害你伤的吗。”乐悦追问。
林以诺很镇静地回答,“跟别人无关,是我自己伤的。”
“可是你的手明明伤得不重。老师,我想知道你如何演奏帕格尼尼。”
“够了,少在我面前装疯,你还没资格叫我交代历史。”
林以诺抽出手,转头要走,乐悦拉住他。
乐悦仰着头同他对视。“老师,我想从头开始。会不会太晚。”
林以诺维持原有的姿势看着他,嘴角渐渐露出笑意。“当然不会,哪怕再隔两年,你仍有足够资本重新来过。”
林以诺清早醒过来,乐悦已经起床了,手里端着刚做好的早餐,微温的一点阳光照在他脸上,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清澈愉快。
吃完早餐,他们从巴洛克时期开始。两人各拿着巴赫小提琴奏鸣曲的曲谱作分析。
“他的作品通常精雕细刻,但别被他的描述技能所迷惑,多去关注他对于和谐形式的敏感态度,演奏时最愚蠢的做法是单纯卖弄手指技巧。”
“知道。”
“还有,特别注意一下它的和声和对位线条,尽量平衡结构。”
“知道。巴赫就是喜欢卖弄聪明。一件独奏乐器上还发展多声部,粗看还以为结构有矛盾,实际上无丝毫破绽,简直奇特。”乐悦蹙起眉头,把铺子翻得哗哗响。
林以诺忍不住笑。
这是近日来两人最愉快的一次对白。整整一天,两人都在讨论各个著名作曲家,几乎废寝忘食。
25
进入夏天的音乐季反倒成为乐悦的休眠期。他推掉了所有演出机会,关上窗子,拉严窗帘,不问时日,每天惟一不变的事情就是练琴。没受过宠爱的人特别能吃苦,永不信邪,因为自幼被现实要求化伤痛为力量,于是早早习惯了与环境赤身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