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不要让帕格尼尼谋杀你+番外——豆豆的挑豆【完结】(18)

2019-05-11  作者|标签:豆豆的挑豆

他竟一直以为是他在纵容乐悦,其实更多时间是乐悦在纵容他吧。事情不遂心愿时他便随意指责喝骂,乐悦大抵是明白,寄人篱下必需多付出一点,多迁就一点,所以从不计较。但性格再豁达也是人,总有疲倦的一刻。

再拨打电话,再度失望。

已没什么地方可去。林以诺不得不回家。

远远的,他望见乐悦就靠在唱片店的门口侧着脸笑,头发被雨淋得湿漉漉的,正嗒嗒地滴水。

林以诺快步走过去。

“我没有钥匙。”乐悦嘴角还挂着一丝调皮。

林以诺迅速打开门,不由分说,取过大毛巾来,帮他擦头发。乐悦任他摆布。

“怎么不找地方躲雨,让自己淋成这样。”

“因为我知道,你看到我这个样子一定心软,不会再赶我。”

林以诺停下手上的动作,“对不起,乐悦,那些话全都不算数。”

乐悦十分惊讶,把脸探向他,忽然笑了。

林以诺翻出干净衣服塞进他手里,“你真的一塌糊涂,快去洗澡。”

乐悦洗完澡,躺倒在床上酣然大睡。折腾了一夜,他的确累到极点。

林以诺虚掩上房门,坐在店堂沙发上想尝试写唱片推荐,却完全写不出一个字。他仰躺着戴上耳机听巴赫。过了一阵子,起身换了一张帕格尼尼的唱片。

这套旋律似穿越多年的回响,重新悬浮在他头脑里,它饱含隐喻,是一种他不敢正视的东西,而乐悦逼迫非要它隔着蓦然回首的惶恐重生。

27

乐悦醒来已是中午。

林以诺叫了外卖。两个人凑在一起吃午饭。乐悦凑过脸来,轻声说,“老师,天气不错,不如你放假半天,我们出去走走。”

两人套上便服开车去了郊区一座新建的公园。

天气确实如乐悦所说,果然不错。天空呈现出许久未见的蜻蜓翅膀一般的蓝。雨天过后的潮湿味道在空气里造成回味,十分清新。

停好车,穿过公园独特的狭长入口,一霎那以为闯入世外桃源。只见园内古木苍天,缠缠绵绵的浓荫一望无际,涟漪般摇曳起伏闪烁生光,直令万物寡言。

两人靠在一张藤椅上长久地凝视这片天地。附近不远处是一条人工溪涧,周遭种满如稀释水彩般的淡紫色帕尔玛蝴蝶花和花瓣散落水中的浅粉色雏菊,肋骨似的水波上散布着阳光和破碎的林木。

乐悦笑,“今天总算摆脱了门德尔松。”

林以诺嗤一声笑出来,“为什么不喜欢他。”

“你难道不觉得吗,他的作品神经兮兮的,旋律意图暧昧苍白,大部分音符白白浪费了。”

这是自然。这位作曲家一生不食人间烟火,偏又觉得烟火人间的种种玩意新鲜有趣,固执投入,却又显得格格不入。

林以诺接下去说,“嗯,他还喜爱露着一副清白无辜的面孔,柔顺亲切,从不节外生枝,像一个恋爱中的上流社会少女。”

两人相视大笑。

“想不想听故事。”林以诺笑意未褪。

乐悦一下子侧过身看着他,没作声。林以诺转开视线。

一会儿,他低声说,“第一次看到那个孩子,我就认定他有天赋。可惜得很,他并不喜欢小提琴。但是有一天,他主动到音乐学院来找我,他说他想成为一名小提琴家。”

林以诺舒一口气,停顿了一下。

记忆真可怕。有些事情,慢慢的,慢慢的就会变得不记得。而有些事情,只要思想暴露一点空隙,所有的细节就会翻涌而至,宛如电影的象征性镜头,在脑际反复推出。

一切似近在眼前。

林以诺坐在专为他设立的琴房教一个笨拙的孩子关于揉弦的技巧,那个小男孩敲开他的门,紧紧攥着手里的小提琴,站到他面前大声说明来意。林以诺十分意外,没想到他会临时改变心意。他尚未来得及表示拒绝或接受,那男孩已经举起琴,用饱满的长音向在场所有人诠释了揉弦技法的美感。这样意志坚决。他的表现让林以诺再次印证了自己的眼光。

他收他做了学生。好像是注定的,他主动走上这条路,走到头才发现是死路,结果满腔怨愤,动弹不得。

他们每周上两次课。林以诺逐渐觉出,他与任何其他的孩子都不同,几乎从不表达,不企图,不要求,但有时候却故意逆反他,激怒他,最大限度利用恶性的方式宣泄怨怼。林以诺当时并不晓得,他所有超乎常理的行为均出自憎恨,他极度憎恨小提琴。

“我收下他做学生,教了他三年。”林以诺镇静地说。“第三年开始,我准他练习帕格尼尼的随想曲。前半年进展非常顺利,但半年之后他却突然之间丧失了全部灵气,陷入一个自闭的世界,帕格尼尼被他毁得不堪入耳。我一心塑造他,没想到他这样令我失望。我很不甘心,所以采取极端的方式强迫他,最后我把他逼得情绪崩溃。他有天来上课的时候偷偷藏了一把刀在琴盒子里,本来是想当着我的面砍伤他的小提琴,结果我伸出手去挡,那把刀正好砍在了我的右手腕上。”

乐悦难过地望着他。

林以诺抬高右手,一边转动手腕一边笑笑地说,“医生手段十分高明,表面上看不出痕迹,但它曾经九根肌腱断裂,实在没办法自由活动。”

其实这不算真相。

那天,男孩当着他的面把小提琴狠狠摔在地上,接着,冷静地转身从琴盒里把刀取出来,自始至终,一言未发。林以诺记得,他虽不看他,但眼里满是恨意,恨得全身燃烧起来,欲化作灰烬。他对准小提琴劈砍下去,林以诺依本能伸出右手想抓住他握刀的手,显然,他的目的根本不是小提琴,他一把攥住林以诺的手掌,因为过分的意外,林以诺一时间避不开。

他良久都没有失去知觉,甚至来得及在那个孩子的眼睛里看到一种得逞的愉悦。

他看着血汩汩从手腕处冒出来,一时感觉不到痛,好像地点,人物,事件这三样东西被分开来放了,而事情并不是发生在他身上。然后他发现脚下越来越湿,低下头看,被他踩在脚下的血也来自他的手腕。

27(下)

林以诺犹有余怖。阳光明亮热辣,光线实在太浓郁了,使得他睁不开眼睛。

是后来登门的学生发现他,把他送进医院。

手术的过程中,他始终清醒着。手术室的灯很明亮,直照着他的脸。他的手被束带牢牢缚住,医生一针一针为他缝补伤口。干透的血渍在伤口附近的皮肤上留下一块块黑色的痕迹。

他如同陷入牢狱,无法动弹。

近三个小时的手术后,他倦极入睡。昏昏沉沉间,见着有一名太太守在他病床边,只是看着他,也不开口说话。连着几天,这位太太不离不弃陪伴他,照例不说话,憔悴的眼睛里却似有千言万语。她温柔地用手帮他揉搓僵硬的肌肉,为他擦洗身体,再蹲下身为他洗脚,擦干之后替他穿上干净的衣服和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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