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二)
扶霖话音将落,我便瞅着华颜眉毛又一挑,立时朝前走了一步。
“华颜姑娘,”我端着胳膊捧着一株花,倒好似无人注意到。不管那两个是在作甚,这费了大半日功夫刨来的花,当归得其所才是,“大殿下又寻来了一棵,你瞧瞧,也一模一样的不是?”
华颜为我一打岔,眼睛瞟过来,接着身体也转过来了。她伸手做捧的姿势,眼睛又大了些:“哪里得来的,果真一模一样的。”
可算是有个接替的了,我护持了一朵花Cao大半日,胳膊心神都紧张着不敢放松。以往我院子里那些竹子都未曾得我如此精心竭力过。我倾了手心,看着那团了泥土的花根落到了华颜手心中,又拍了拍手,方觉着可松一口气了。
我转头瞧扶霖与长辞,两个只站着,齐齐看着地上那朵伴月花。扶霖仍挂着笑,好似片刻前他咄咄逼人的态度只是个错觉。
那花朵许是为周遭的目光有些惊慌,迎着轻风弯了弯花梗,花骨朵垂了垂。
“你喜好的东西,或可将你置于险境,弃了便无甚可惜。”扶霖又开口,此次语气未如前次苛责,倒真像个循循善诱的兄长了。
我一时抬眼看他,觉着他这个兄长关心得甚宽,一棵花Cao都要管上一管。
长辞仍旧未语,过一瞬又在那株伴月花旁蹲下了身。他手抚过了那朵微微绽开的花苞,又顺了顺底下几片绿油油的细长叶子,一滴透明的露水随着叶尖缓缓坠了地。
照我看着长辞的脸色,当是要无视扶霖所说,顶撞到底了。
然下一刻,那翠绿雪白的伴月花便在先前还轻缓拂过的一只手中成了碎末。一堆细小的闪光粉末爆开来,在空中停顿了一瞬,又簌簌坠了地。
“……,”我迈出了一步,又说不出什么。
“殿下……,”一旁华颜面上吃惊,弯着手臂小心地护着手中那株完好的伴月花。
“往后我不会再栽了,”长辞站起了身,又转头看地上,那处光秃秃的一片,一点也瞧不出还开过一朵花。
“为何?这里还有一模一样的,也是伴月花……”华颜眉头皱着,神色不解,捧着那株花几步到了长辞跟前。
长辞看了一眼华颜手中的花,又移开了目光,口气听着平淡:“无事。你若是喜欢,便养着吧。王兄与司薄费了功夫取来的。”
乍闻又提我名声,我耳朵激灵了一下,然长辞说罢这话并未看我们,只扭头往屋子里去了,背影如月下的一根冒出杂Cao独独立着的芦苇杆。
这是恼了么,却又没忘了我和他兄长的不易,恼得这般善解人意,倒是也觉着稀奇。
“司薄莫放在心上,他未闹腾脾气,说话惯常如此。”扶霖只看着长辞去,也没对他说什么,反而转头对我道。
我赶忙摆手。
“那……这花我也不要了!”华颜突然道,又走上前来,要塞给我。
我一时伸出手去,将那花接过了,没叫它落了地。
扶霖瞧着华颜,却又笑了:“你为何不要了,觉着好看养了就是。”
华颜打量扶霖一圈,又转而打量我,眼神中带着狐疑,口里道:“殿下不要,我也不要。”
好实在的理由,我将这话在口里嚼了嚼,无甚毛病。
“你知他为何不要?你便也不要了。”扶霖饶有兴致地看着华颜。
华颜嘴巴紧抿着,又瞪眼道:“大殿下逼着殿下毁了那花,又送了一棵给他,殿下定是不屑要。我也看不惯大殿下这等行为,自然也不屑要。那花好看就叫它自个好看去,与我有甚么干系。”
多么有骨气,我惊叹地看着华颜。
华颜见我看她,又将头扬了几分。
“你们禽族想法很是独到,”扶霖赞同道。
“……那是自然!”华颜极有气势地回了一句,脸却又憋红了。
扶霖看了看我手中的伴月花,惋惜道:“既是如此,我与司薄就先回了。”
我朝着华颜点一点头,又与扶霖出了那召旻宫。
扶霖瞧着心不在焉的,不知是不是为自己方才所为有些懊悔。
刨来的花又回了我手中,我便照着来时那个姿势将它靠在了我手臂上。前去碰了一鼻子灰,细想来还有些哭笑不得,且一大半还要拜扶霖那不可理喻的行为所致。我想了一番,如何也想不通是何缘由,非得毁了一株复生的伴月花。
“伴月花复活不得么?”我偏头看扶霖,明明白白的探究语气。
扶霖回过神来,未立刻说话,瞧了那花片刻,方才道:“能复活得了么?”
难道不能么,不然那被毁去的那朵是如何又扑棱着花朵一点痕迹也瞧不出来的。我琢磨了下他这句话,一时未懂。
本着勤学好问的惯常作风,我又开了口:“二殿下养不得此花么?”
扶霖脸上攒出笑来:“养得。”
“那为何,方才你执意要他毁去那株花?”我于是又疑惑几分,开口道。
原以为扶霖不会回我,谁知他眼梢抬了瞥我一眼,道:“万物生灵皆有命理。譬如那伴月花,已然是开过了。虽则后来毁了消散了,也算是那花朵的一个生死命理。命理自行其道,生死轮转。长辞见不得那花生生死去,故又将它救活了,正是违了它原本的命理。试想世间生灵不可计数,此时救了这么一朵,干扰了甚微的一个小命理,少不得大命理又要受些影响,将算下去,引个甚么劫难出来,也不是未有可能。我如此说,司薄可懂?”
耳朵里听得的话在我脑中极快地溜过去,好像甚是有理,又觉着哪里别扭。然我瞧着那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下意识地便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司薄聪灵,自然知晓。”扶霖很是欣慰的模样。
我犹在脑中翻腾他方才说的那一番话,眼睛瞧着已然是到了分道的岔口了。
“那我便先回去了,得空去找司薄,寻几竿翠竹。”扶霖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我只顾着思虑,虚应了声,便也回我那思齐宫里去了。
手里捧着一朵花,脑里还思索着一番话。及我醒过神来,已蹲在了前半日倒腾出来的空地旁,眼前立着一株绿叶的白花,正是我从后土阵里刨回来又去召旻宫中转悠了一圈的那朵。我两手攥在膝盖前,半蹲了会儿,猛然觉着是哪里不对了。
若说死而复生是害了命理,那生而复死岂不也是了?怪不得我觉着哪处别扭了,听着极为弯绕深奥的几句话,原尽是狗屁不通的歪理。
本仙君居然叫他糊弄了。
我想清楚这个理,觉着又好气又好笑。
罢了,看来他也是不愿与我说明,故想了这么一个编排来唬我。
正这么想着,就听得一声唤:“司薄。”
我抬头,正是思齐宫里一个小书童,见我抬头,又道:“司薄方才不在,铃央帝姬来访,说若是司薄回来便告知她一声,好来拜访。”
“你去吧,”我扶着膝盖站起了身,一个念头突至,又叫住了那转身而去的书童:“你先去请宴宁仙君过来,再去回铃央帝姬不迟。”
书童应了声,复又去了。
我与那位帝姬能有何话说,少不得再寻个谁来撑撑话场子。宴宁仙君实为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既大度又善解人意,叫我甚是宽慰。
宴宁离得不远,我不过瞧那伴月花的一会儿工夫,他便来了。
进门缓一缓袍袖,理一理脑后的发带,方与我道:“找我何事?”
我热情地迎了上去,并且一手搭上了宴宁的肩膀,颇有些勾肩搭背的意味。未免着宴宁觉着我不大正常,我一搭之后又将胳膊拿了下来,转而口里热情道:“邀宴宁仙君前来赏花。”
“罄竹仙君好意,”宴宁果未觉着什么,只笑呵呵道,“不知是何名花。前日里来仙君这院子还未打理好,今次便有花可赏了?”
“有花有花,”我也笑呵呵点头,又指了院中那株鹤立j-i群的伴月花与他看。
宴宁立时吃惊,撇下我快步走了上去。他蹲下身凑得极近,又未伸手去抚,只眼睛瞧着,极为感慨的模样。
“你从哪处得来此花?”宴宁眼睛未离开那花朵,口里还不忘问我。
“旁人送的么,”我拨了拨伴月花旁的一堆绿Cao叶子,自然而然道,“这花可是很难得?”
“嘿,你未看过那书阁里头的书么,”宴宁极为不满地看我一眼,似乎是谴责我不够好学,继而又道,“此花只生在回生谷后土阵那里。是合了那阵法而生的,自然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