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凭栏(三)
出了幽都,离了冥界,外头即刻又亮堂起来。
青天白日头,满目花木葱郁,间或有弯弯绕绕的小溪流淌过,冲着碎石块激起雪白的水沫子。远山迷蒙,旷野低垂,挺拔开阔的胜景。
好比从夜里头步至了白昼,眼界也随着爽朗了。
华颜一言未发,闷着头眉头紧锁。
“华颜姑娘是担心去了你族中,仍寻不到你母亲吗?”即使我有感于眼前景色甚好,瞧着身旁华颜这副样子,觉着自己将此趟当做出游未免太不道德。听她以往说得容易,但设身处地地摆至眼前来想一想,既是回不得族里,又须得寻着她母亲,怎算得一件易事。
华颜仍心事重重,听我说得此话,嘴角又耷拉几分:“我许久未收着母亲的消息,出去找寻几次也未找着……”
“此刻还未至,未必就寻不着了。”我出言安慰。
心里头却觉着怕是她怕是要落空一遭。若是真个在族中,怎会多年来未有音讯,且对女儿不闻不问。但兴许也是不知晓华颜在哪里罢。
这三界六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要寻个人影,原来也这般辛苦。
“我已经在冥界呆了许久了,”华颜揉了揉额头,又垂下了胳膊。
“也不妨事么。便是寻不得你母亲了,往后留在冥界也不会如何,”扶霖握着那把扇子,拨了把身旁漫膝的蔓Cao。
华颜低了头,过了会儿才道:“怎能呢,到底是不方便的。”
我便看着扶霖偏过头来,他笑吟吟道:“甚么不方便的,又有何难。往后嫁了长辞,不是都迎刃而解了。我那弟弟虽然x_ing子冷了些,心地不差的,模样也过得去,你看如何?”
当真是作孽。
华颜还未说什么,我已目瞪口呆。
早知他什么浑话都说得出来,这几句倒也巧妙,只是难为华颜了。
华颜瞪着眼睛看他,不一会儿,眼圈已然红了,咬牙道:“殿下莫开什么玩笑!一点也不好笑的!”
“非是与你开玩笑。还是说你瞧不上他?”扶霖又笑。
我只在一旁不言不语。
“我未想过这等事!还请殿下莫如此寻我来开玩笑,二殿下也不会有此种想法,”华颜吸了声鼻子,但不妨碍她仍瞪着扶霖。
“或许他有呢,平日里你甚关心他的不是。不须害羞什么,若是有了这个念头了我可助你一助,他不愿意也会叫他愿意,”扶霖循循善诱,瞧着极为善解人意,笑容祥和可亲。
我打了个寒噤,瞅一眼明晃晃的日头,又揽了揽被小风吹得飘了飘的袖子,感叹道:“此处景色……”
扶霖眼梢轻飘飘地扫了过来。
“……甚好,”本仙君岂是那等心志不坚的。他再扫我两眼,我也要将这句话说囫囵。
“我从未想过高攀二殿下,二殿下也瞧不上我。还烦请大殿下往后莫要拿旁人的事为自己寻开心,”华颜瞪着眼睛,咬牙切齿的模样,脸边却已蔓了两行泪,也不知她眼睛酸不酸。
“倒是我唐突了,原是想了许久与你提一提的,便当我未说过罢,”扶霖破天荒地语气里带了些歉意。然本仙君清楚明白地知晓,他此时心中半点歉意也无。
华颜又吸了吸鼻子,抬起袖子抹了把眼角,垂着头又抹了把。她声音还带着哽咽,却努力做自然的样子道:“我去洗个脸。”
说罢,抬腿匆匆跑去了不远处的溪流边,蹲了下去。
“再未见过如你这般不解风情还铁石心肠的了,还能将姑娘弄哭的,啧啧……”我瞧着那溪边的绿色身影,除却造孽外,想不出第二个词。
“司簿想与我说一说风情?”他脸上的笑还未来得及落下,又瞧得我后颈凉了凉,想来朗朗乾坤,当不会突然蹿出个什么妖怪罢。
他又瞧着远处,极为自然道:“或许你与我说上一说,便会知晓我到底解不解得了。”
“……”我转头扯个笑,“此时说,不合适的罢。”
“你既是要说,我也急不得这一时,”扶霖停了一瞬,方眉眼含笑地看我道。
偏生如他这般何话都能说得顺顺悠悠,本仙君竟也听得不觉轻浮。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不成是这么个理儿?
远处黄澄澄一片,想是都广野那丰饶的作物无疑。在这眼睛可望见的地方,却还须看几眼,再等着。
华颜仍在不远处溪流边蹲着,未有起身的意思。
始作俑者在此,未有一丝歉疚,也未有前去劝解开导的意思。
本仙君并未有将女孩子气哭的经验,也未有哄姑娘的经验,只与扶霖使了好几个颜色,可惜他不太有觉悟。使眼色使到一半,又突而想起,摇倾似是哭闹过,但她那哭多半是因落了水吓得,算不得本仙君头上。
“华颜若是一直不来呢,你做的好事,”我捶了捶膝盖,觉着站得有些僵。
“那便等着她来,总之要找母亲的是她。她若是不去,倒还省一遭事儿,”扶霖斜我一眼,“我倒是见过只说旁人不觉自己的,铁石心肠再恰当不过了。”
含沙s_h_è 影的,莫要以为老子未听出来。
我暗自反思了一遭,并未觉着自己铁石心肠。恰恰相反,本仙君还一直觉着本仙君实乃是个心地善良的神仙。
我只懒怠回应地看他,细瞧了瞧,顺口道:“你不佩着你那玉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