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仅仅对他的死活不在意呢,我本不该如此想一介帝后。但除此之外,想不出旁的说法。
我想得心气不宁,差一点叫云头散了栽个跟头栽下去,又赶忙拢了心神,再未胡思乱想。
那一片玄天Cao,在西荒的北次山下。我降了云头落地时,才发觉手心里不知何时满是薄汗。
不远处一片白花绿叶的细小Cao木,丛丛簇簇,瞧着素净普通,还不如不久前我拿在手中的那几枝桃杏起眼。然那周遭的时有时无的仙泽,是一般的Cao木没有的,当是玄天Cao无疑。
仍有细凉的风掠过,那一片玄天Cao也歪歪摇摇,缓缓起伏。周遭静悄悄的,不见活物,未有任何动静。
我来得晚了么……我攥紧衣袖,将这个念头压进心底,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原地立了一会儿,仍未有声响,不见饕餮。
或许是长辞真个将那饕餮打败了,自个儿回去了……我又想,又觉着荒唐,郁结烦恼。我动作轻缓地使了仙力探着周遭的气息,试探般地往前头挪了一步。
静悄悄的,耳旁只闻得本仙君的脚步声。
我便又往前探了几步,继而又近了些。离着那玄天Cao不过数丈远的距离了,我看了看周遭,稍微松了松气,又不敢放下警惕。
转身看了一圈,未见着什么。扭头往前看,地上一物撞入眼中,看得我心神大骇。
是一块玉佩,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玉佩,红色的流苏在地上扑散着,玉玦歪斜。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俯身捡起来,握在手中。
我不曾看错,确然是扶霖身上那一块,上头还沾着血迹,黏住了几条流苏。我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去想。
华颜不是说他不在宫中么,难道是早先便来了。那此时这玉佩又是缘何会落在地上……
他那般精巧心思的,总不会叫自个儿真的送了命,我一边宽慰自己,一边又手足无措。或许真个是打不过那饕餮呢,那凶兽的名头流传已久,即便他过了天劫,也未必能比那饕餮再凶悍上几分。又或者他是与那凶兽同归于尽了,故而此时才不见那饕餮的踪影……但照着以往,他若是早先来了此处,当是阻拦长辞才是。难道也真个为着与帝后取仙Cao,便实实在在地与饕餮打上一架么……杂七杂八的念头涌上来,冷汗早出了一身。
我漫放了目光又往周遭瞧,又见得地上数片暗红的颜色,离得近的那些玄天Cao碎白的花上头,也沾了刺目的鲜红。我喉咙涌上些腥甜,又狠力咽了下去,想走一走,腿软得踉跄一步几乎要摔倒。
究竟是如何,他此时究竟在何处。
一身冷汗在风里凉飕飕,霎时叫我清醒了几分。什么都还不知晓,我便在此自个儿吓唬自个儿。此时还是先瞧一瞧到底是什么情形,再做打算。
将将转身,便闻得一声戾吼,暴戾的气息随之而来,我心中一凛,欲要闪开身形,不想还未退开,后背便重重地挨了一下。我一时头晕眼花,差点把心脏呕出来。
结出个仙诀打过去时,我方瞧清了。虎齿利角,鬃毛皆张,身形高大的,不是饕餮还能是哪个。
我仰头瞧了瞧那凶兽的头,觉着自己真个要交代在这里了。
手心里的玉佩硌得生疼,我估摸着,怕是我还够不上与它同归于尽。想清楚这一点,便也无所畏惧了。总归我打不过它,至多进了它肚子里,还能如何。
饕餮避了避我劈过去的一道电闪,抬了巨大的爪子一声怒吼又朝我扑过来。
最好它将我吃干净了,不若留下什么残肢骨头的在外头,才是不堪。我一边勉力地躲,一边还有空来想一想这些。
我躲开了那爪子,但未完全避过去,又被它另一爪掀到了地上。
饕餮张开的牙齿分外清楚,口中一片血红,还淋漓着口水。
本仙君要被一个畜生给咬死了,还要给它做了粮食,真是暴殄天物……
吼声在身后震耳欲聋,我半俯在地上许久,也未觉着自己碎成了几块,低头看了看,腰还在,再动一动,腿也还在。
饕餮仍嘶叫着,听起来带着怒火。
我撑着胳膊爬起来,定睛一看。先是松了一口气,又是惊喜,继而有些惭愧,本仙君竟然被个比我小几百年的神仙救了……
小几百年的神仙是长辞,他手里持着一把长剑,正稳稳当当地卡进了那饕餮的口里。我拍着胸脯咳了几声,觉着有些无颜。本是华颜叫我来救他的不是,如今却好似颠倒了。
还未想出如何应对这凶兽,耳边又是一声吼叫。我眼神一跳,掐出一道电闪朝饕餮的眼睛打过去。那把剑想是临时化出来的,未撑得多久,我刚站稳身形,饕餮已然牙齿合下,一口将剑咬折了,接着毫不留情地咬在了长辞的肩膀上。
鲜红的血从饕餮的齿缝上漫出来,映着森白的牙齿看得我心惊胆寒。
我头皮发麻,使出仙术来攻那凶兽,它仍未松口。
“你……”我看着长辞额头冒出冷汗来。
“我不妨事,过一会儿……便好了,”他低声道,说话间剧烈地喘息,面色惨白,只不见惧怕。
过一会儿便好了?眼看着那饕餮的牙齿咬得愈发深,过一会儿不会将他胳膊咬下来吞进肚子里么,长辞这是疼得神志不清了还是……
我有些不知该如何帮忙,几道仙术打出去饕餮纹丝不动,好似瞧不见我在做什么,只专心地咬着长辞的肩膀。
未过多长时间,饕餮牙齿竟真的松了几分。我一边惊疑,一边变出一把剑来撬进饕餮的牙缝。不知是不是我这厢有些作用,饕餮牙缝愈发大,我再注了仙力,长辞皱着眉将胳膊拉了出来。衣服上净是深色的血迹,洇进黑色的衣衫里,又看不出明显的痕迹。
刚离了那血盆大口,饕餮立时又张大了口,大有一口咬下的趋势。
天君冥帝哎,虽然不晓得方才它缘何松了口,但本仙君此时毫不怀疑,它咬着我定然不会松口,怕是会嚼几口,吞进肚子里。
我正要闪身,长辞捂着肩膀,伸出胳膊就着那卡在饕餮口里的剑刃划了上去。
血又汩汩地流下来,落到了饕餮的口里。
“这是……”我不可思议地看着饕餮未再合牙了,还颇为乖巧似地闭上了眼睛。这个畜生它喜欢喝血的?但此前怎的未听过它喝一喝神仙的血便消停的。我恶寒了一阵,瞧着长辞,又猛然想到,他的血可活死物的,许是因为这个缘由。
“我是个怪物么,”长辞声音虚弱,嘴边还露出个淡笑。
饕餮餍足,还从嗓子眼里打了个嗝儿,缓缓地松开口,又拿爪子拍了拍嘴边,转头撂了撩尾巴,撅开蹄子跃出去不见了踪影。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凶兽的身影,心头寒凉作梗。
☆、一枕清霜(六)
“是华颜叫你来的吗?”我兀自看着那饕餮消失的地方,听得长辞在一旁问道。
“未帮上什么忙,倒是还叫你救了一遭,”我转个身,还觉着背上闷疼,“幸好你早知晓那法子,只是得受些苦头。”
长辞看着远处,目光不知落到了何处,玄天Cao在他身侧轻缓地摇动。他看得有些发呆,过了一会儿才收回来眼神,低头蹲身抚过地上的玄天Cao:“我来之前不知晓的。”
我也蹲身,拔了几棵Cao,顺嘴道:“帝后知晓的?”
“也许罢,”他半蹲着一动不动,头发垂过去挡了侧脸,声音依然低。
倘若长辞对他母亲未有什么感情,凉薄些,或许今次便可当做是这冥界的帝后予他的一件事务,险或者不险,都做不得度量。然他将帝后看做母亲,想多一些是不可避免的了。从来只见情多者伤情,未见薄幸者垂泪,如此看来,凡人好说的那一句“多情却被无情恼”真是极有道理的。
我看着长辞低着头,心里生出荒唐念头来,他不会哭了罢……
“虽则险了些,好在此时无事,回去也可交差,伤势倒是须得将养几日,”我看着他肩上暗色的一大片,没敢伸手。
“皮r_ou_伤而已,”长辞抬起脸看我,倒是没有哭,还带着一点玩笑般的笑意,“若是你此时未来的话,会不会当做我已经死了?”
地上的血迹仍触目惊心,任谁看见了怕是都生不出什么好的念头。我听不出他话里有伤感的意味,只回了句:“殿下知晓凶险,何苦还要拼着x_ing命呢。”
本仙君话出口,才觉着又说错了话,非是他要拼着x_ing命来,是他母亲叫他来拼x_ing命。
他未说什么,只起了身,方才虽是被那凶兽咬了一口,此时倒还站得稳当。除了脸色仍苍白着,一点也瞧不出有受伤的迹象。
“回去罢,饕餮只是暂时离开了,过一会儿便会回来的,”长辞手里攥了一把玄天Cao,与我道。
我回过神来,低头又瞧见手里紧攥着的玉佩,上头的血迹沾得手心有些s-hi黏。我与他一道转身走,才想起来问:“扶霖也来了吗?”
“没有,”长辞停了一会儿,回道。
他没有来,我是信的,又觉着哪里不对劲。
我伸手递过去手里的玉佩,心里缓跳了一下,看着长辞的脸道:“这块玉佩,是殿下的吗?”
长辞垂眼看着那玉佩,又顿了一会儿,方伸手接了,语气有些僵硬:“是。”
他只回了一个字,我心头又惊了一把,被饕餮拍的那一爪子突而觉着发作起来,一阵一阵的钝疼。
我一路心事重重,着实想不出有何话来说,身上的伤觉着愈发严重起来,叫我恨不得立时回了冥界,寻个地方坐下去。长辞在一旁只自己出着神,比我伤势严重许多,竟站的稳稳当当,一些也瞧不出端倪。
回至冥界,我本是想送他回去,但又想起华颜许是还在扶霖那处等着,长辞看着也不妨事,便匆匆地与他说道一声,往了扶霖那里。
华颜果真在他门口蹲着,倒是没把脑袋埋在膝盖上,见着我立时站起了身:“回来了?二殿下呢,你们无事罢?”
“无甚要紧的,只是受些伤,他回去了,”我简略地说上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