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重要么。但那日我问你可后悔,你脸上明明白白地说你后悔了,”扶霖又离了那池子边,看也未看我,便沿着原先的路往前走。
我……我那时确然未开口说什么,也不曾有个镜子照一照自己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此时语塞,又说不出什么来。
“若是今日非是因着宴宁的事情,你也不会来找我罢,”扶霖哂笑了声,不知是嘲讽谁,声音清清楚楚地带着冷意,“有旁人在时,还能得着你说几句话,没了旁人你倒是半个字都不愿与我说了。眼下还要与我走这一遭,怕是也不情愿得很。”
“但我不大舒心时,一向不大想看见谁比我舒心。眼下即便知晓你不愿意……”他说到此处,瞧着我笑得轻和非常,“我也想看一看你不舒心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他浑然不吝啬地将他那y-in暗想法说出来,说罢便安然自得地又转过身去接着走他的路。我匪夷所思地听着他说,这一堆话从右耳朵进去,在脑子里打几个转又从左耳朵出来。
冥帝这爹当得确然是失职极了,儿子这般狂妄自以为是,他便未曾好好管教过吗?!
“你给我站住,”我提了口气,竭力将话说得平和些。许是平和过了头,本仙君竟还能笑出几分来。
扶霖竟也停下了,转头又笑着看我:“怎么,听着生气了,我……”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也许便顾不上礼数要做些欺上的事情来,”我说得不疾不徐,也回着微笑,“你也知晓我胆子大得很,不想打架就闭嘴。”
真个是混蛋极了,若他真的敢再说下去,我毫不怀疑自己会顾不上别的立时揍他一顿。
不知道他是怕被本仙君打一顿,还是懂得适可而止地装怂,总之没再开口说什么,只不以为意地看我,还一副悠然模样。
他在原地站着,我吐息数下平了平火气。
山不来,我便去就山,本仙君灵活变通得很。
我走了五步,停下时,与他的距离已然省了我大声说话的力气。发怒是件力气活儿,若是本就冲着火气,还要放大嗓门说话,便是不知体谅自己了。生旁人的气,却不必自个儿与自个儿过不去,本仙君深以为此。
“我站在那瞻则宫门口与你道的歉,不是我说的话么。况且我说了不止一句罢,你又是如何说出我一句话也不与你说这般话来的?”我忍住没揪他的领子,只扶了他的肩膀,和声细气道。
不等他开口,我又道:“你也知晓是我错认了。初始听得这个消息,便要叫我全不在意,即便是惊讶的机会也该给的罢,还是我该欢天喜地地与你说无甚关系,难得糊涂?”
“不情不愿地与你走这一遭,我确然不怎么舒心,你可高兴一点了?”我真诚地道,“但我一般不舒心的时候,不大会无可奈何,只会想些不计后果的法子。譬如此刻,说不准要做些什么出来。”
扶霖面上维持着那一点笑,瞧着有些惊讶,当是成功地被本仙君威吓住了。
“那你此时这般生气,又是为了什么呢,”他皮笑r_ou_不笑地看我,身子稍稍退了半步。
“我并未生气,”我一通痛斥完毕,此时说这话也是心安理得。
扶霖低头看自己肩膀,又抬头示意道:“你高兴时,也会想将谁肩膀拧断么。”
“……”我赶忙收了手,许是方才过于气愤,倒是不曾察觉自己有未有用力气。看着他不在意地揉了揉肩膀,本仙君心头有些许歉疚,说话语气轻了些:“往后想说什么话,便明明白白地说。这般胡言乱语,你若是遇着什么脾气暴躁的神仙,早就挨了收拾。”
“哪里会呢,我只对你这般胡言乱语罢了,”本就挨得近,扶霖又凑近了些,一副风流样,一点也未将本仙君的话听进耳朵里。
眼见着到他院子门口了,我随口问了一声:“你真的忘记带钥匙了?”
“嗯,真的忘了,”他点一点头,又撩了衣摆进门。
“你竟会忘记,真是叫我刮目相看,”我本能地不信,只随意听一听,又道,“进去拿罢,我在外头等你。”
扶霖停在门边,转头看我道:“叫你气的。说了叫你一同与我回来拿,便进来。”
“你拿不动么?”我奇道。
“拿得动,但你不舒心了我便舒心么,”扶霖笑得毫无愧色,又道,“不须担心,虽则你方才说全凭我处置,但眼下我还不会对你如何的。”
真是造孽。
我只不与他一般见识,又随他进去取了钥匙出来。
再至藏书阁时,宴宁在阶梯上坐着,不知在出神地想着什么。便是我从底下踩着阶梯上去,走到宴宁跟前,他都未抬头看我一眼。
“嘿,钥匙在此处了,醒一醒罢,”我伸着胳膊在他脸前晃了晃,便见得宴宁一脸茫然地看过来,又拍了拍脑袋,回过神来了。
“你们去得这般久,”宴宁眼瞧着要打个哈欠出来,又没打,只站起身来,转身迈步上去,停在了顶层书阁前头。
扶霖拿了钥匙开着锁,又不怕闪腰地道:“司簿一时想起许多话,要与我说,这才耽搁了功夫。”
“应该的,”宴宁只回了一声,“他确然该与殿下多说些。”
听得本仙君在一旁牙痒痒,本仙君脾气算不得好罢,扶霖如何是成了现今这般扯谎泼脏水面不改色的模样。我转念一想,也不对,与本仙君扯不着什么干系。因我刚至冥界时,他原本就是这副模样,如今愈发嚣张了而已。
宴宁怕是脑子还未回神,应该什么就说应该的,见利忘义是也。
“多谢殿下了,”宴宁又道谢道。
扶霖为他开了门,却没进去,只道:“你进去看罢,我与司簿在外头。”
宴宁只进了,我又顺着木梯下去,到第二层时停了下来,又对扶霖道:“在此处罢?也好瞧着莫让谁上去撞见了。”
阶梯不算窄,我坐下时,还能容得扶霖也在一旁坐下。他晃着手里的钥匙,挑了眉毛道:“你现在才记起,这门轻易开不得的。可见真是不将我死活放在心上,若是此事叫父帝知晓了,全是我不懂规矩擅自徇私,还不知要落个什么教训出来。”
“……先与你道歉了么,是我考虑不周,”他这般一说,我确然是起初只顾着郁气,不曾想着这一出,“若是帝君回头知晓了怪罪,我定为你顶了,只说我的过失。”
他只笑了声,不知是欣慰还是不屑。又瞧得本仙君歉疚几分。
“你实在薄情得很,我一时未去找你,你便也不会去寻我。若是我不愿冒着这点险与你开这门锁,又或者不是宴宁想看那大明镜,”他似笑非笑地又道,“怕是往后再与你说一句话都寻不着机会了。”
☆、却上心头(四)
本仙君自个儿糟心了许多天,到他嘴里说出来,又变了个样子。全然是我,咳,不讲情义,倒不是他赌气而去的时候了。然眼下喊着他来此处给宴宁开一开锁,又叫我有些理亏。只任着他说罢,我也不想太小心眼。
扶霖看着我不说话,也未再揪着不放,又道:“你若是不说话,我便当你是在愧疚了。”
“……我确实很愧疚,无地自容,还要谢得殿下宽宏大量,”我感激地道。
“又未有谁在,别装模作样喊什么殿下,”本仙君说错了,他哪里宽宏大量,分明斤斤计较得很。他看着我又道:“你那些天去哪处了?”
“去天界,”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疑道,“你怎知我不在冥界?”
“忘了于哪处听说,司簿夜里跑去房顶睡觉,从上头跌下来了,险些没醒过来,”扶霖悠悠然拖长了语调道,“我还当你摔得半身不遂,想着念在往前的情分上去瞧你一瞧。谁知你不在,那便是没摔坏了,还有力气到处乱跑。”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都过了多久的事情了,还拿出来与我取笑。
我笑得干干,道:“三人成虎,说不得我只是从台阶上趔趄了一下,却被说成从房顶跌下来了呢。”
他又笑道:“也或许是。但你门口的小仙童说,司簿整天夜里不睡觉,从书房倒腾到寝屋,又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瞧着不大正常,还有事没事说些吓唬他的话,你这是摔出毛病来了么?”
云显这个小仙童啊,胳膊肘往外拐,整日里在本仙君门口,还往外头乱说,吃里扒外。
“叫你气的,”我只当他说的耳旁风,以牙还牙。
我便又瞧着他笑得像一只狐狸,口里道:“那我倒是求之不得。”
“自己不cao心自己,倒是累得旁人给你担心,”我说他一句,又记起他拿这句来说过长辞。
“cao心甚么,我总会叫你无恙的,”他又不知天高地厚道,又添一句,“既然你无恙了,我心有妄念,又怎会甘心留你清闲,自己做了冤大头。”
“但愿你莫要食言,千万叫我跟你一处不得清闲,”我鼓励地看着他道。忽而又记起来,“你那时候如何叫醒长辞的。”
他停了一会儿看我一眼,轻飘飘道:“若我说他自己醒的,你信么。”
“那倒是与你心有灵犀得很,你想叫他醒,他自个儿便醒了,”我又诚心地称赞道。不用想,他肯定又使了什么狠心法子。
“叫我拿凉水泼醒的,”他毫无愧色道,“恰是你留下的那杯水,我便变凉些,泼到他脸上了。”
本仙君一时哑口无言,长辞真个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头,有这么一个哥哥。他那时候昏迷得狠了,一杯凉水泼一泼怎可能醒,怕是真个凉得与冰凌一般了。
我痛心疾首道:“他伤势未愈,又叫你母亲捅了几刀心窝,你怎下得去手这般折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