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骂了大殿下一遭,”宴宁又是瞪大了眼睛,“你说你骂了他一遭,他听见你骂他,后来呢?”
“后来,他便走了么,”我想了想那日里的情形,又对宴宁道,“他着实十分不可理喻。”
谁知宴宁听了我这话,反而谴责本仙君:“不可理喻的是你罢。大殿下叫你骂了,还能好脾气地一言不发,也未如何为难你。你反倒觉着自己委屈起来,真个是心胸狭隘。”
我惊奇地看宴宁,口里竟噎住了。
他说本仙君心胸狭隘,还说本仙君不可理喻。
若是宴宁知晓那日里扶霖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岂不是要觉着扶霖是什么邪祟精怪。
其实我未真的骂他,只是在心里无声地骂了一骂。我瞧了瞧宴宁的脸,约莫着我再将实话说出来,他当是不信的了。
“总之,如你所说,如今心胸狭隘的我说一句什么话,大殿下当是不屑一顾了。这样你可知晓我为何……”我借坡下驴,不计较本仙君的形象,又道。
“不不,你犯糊涂了不是,”宴宁又打断我道,“你那般小气无礼,大殿下都未与你计较什么,只转身去了。这岂不是说明你在他心里有些分量的么,不若他怎会由着你失态?”
本仙君借坡下驴下得不怎么好,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宴宁笃定我是嚣张无礼骂了扶霖,而扶霖十分大度宽容地未与我一般见识。我亡羊补牢地道:“其实我也未……”
“你未道过歉的罢,”宴宁盯着我道,“这便又是你的不是了,本就有错处,还不表歉意。难怪你方才说不愿去……”
“我去!”我一时激愤,脱口而出后,觉着那俩字的话音还在嗓子眼里打转,“……我方才说,”
“那就去罢,顺道与他道一声歉,”宴宁欣慰地点一点头,眼神像是瞧着迷途知返的十恶不赦之徒。
我一路走得颇为头疼,一想到要不计前嫌地去找扶霖,恨不得转身便走。奈何身边有个宴宁,且他还十分好心地在劝解本仙君:“你也不须这般害怕罢。大殿下那时候未对你如何,此时你醒悟过来,有礼地道一声歉,他也不会再秋后算账地对你如何。”
他占了本仙君一遭便宜,还要如何?我冷笑一声,只做虚心受教洗耳恭听。
瞻则宫门口的仙侍立得堂堂正正肃穆庄严。
“大殿下可在么,”我问道。
万一他不在呢。
“在的,司簿与宴宁仙君稍后,小仙去为两位报一声,”仙侍弯一弯腰,转身要去。
“诶……,”下意识一开口,仙侍又扭头看我,我只得挥了挥手,“你去罢。”
以前找他时候不在,此时盼着他不在,倒是又在了。
“稍后你且莫忘记说一声那钥匙的事儿,”宴宁殷切嘱咐,“你先致歉,继而说一说……”
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嘘声道:“放心就是。若是我忘了,你便自个儿补上。”
宴宁还要争辩什么,那方才刚进去的仙使已经出来了。我刚要奇怪地问一声,眼前打个突儿,我便将到嘴边的那声问咽进了喉咙,又吞进了肚子里去。
不会偏颇规矩正直大度的大殿下一只脚刚迈出门口,一手负在身后,表情明显地愣了一瞬,又缓缓浮上意味不明的笑,看了过来。
本仙君其实不心虚,本就未骂他。也不害怕,因我又未做什么亏心事,自然也不当退缩。
本着这般心情,我瞧着那笑容鬼使神差地退了一小步。
“殿下,”宴宁在一旁拱了拱手打了声招呼。
我只好也一般样地做个样子。
扶霖笑得十分和煦,一边迈出门来,一边装模作样:“两位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本仙君着实不想与他说话,只面带微笑眼观鼻鼻观心。难不成我不说,宴宁便真的不提了么。总归是他想要那钥匙,不开口也妨不着本仙君的事儿。
宴宁虽不住地与我使眼色,但我只当未看见,他只得自己开了口:“有的。”
我事不关己地听,忽略一旁扶霖有些扎眼的笑意。
“司簿说是前些时候一时无礼,冲撞了殿下,心中甚为愧疚,”宴宁说得一唱三叹,几可作真,“故而来与殿下道一声歉意,还望殿下莫要计较。”
不曾想宴宁开了口,竟是往本仙君头上扣锅。我听得耳朵嗡嗡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扶霖眼瞧着来了兴致,又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话却对着宴宁道:“哦,既是司簿要道一声歉意,怎不见司簿开口,却都是由你来说呢。”
话都叫宴宁说完了,我还说些什么。
指望他有些什么良心是做梦。此时他明明知晓宴宁说得不对,还要跟着和一声,我只说他一声不可理喻过分么。
自然不过分。
宴宁又在一旁轻咳,给我使眼色。
也罢了,权当帮宴宁一个忙。眼见着避不过了,我停顿了一会儿,在心里将扶霖骂了个淋漓尽致,方诚恳地开了口:“是小神的不是,前些时候无礼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小神一般见识。”
“司簿委实敷衍得很,心里怕不是这般想的罢,”扶霖毫不心虚地听我说了这两句,又不安好心道。
且看看又要折腾出什么来,难不成要本仙君给你跪下么。
宴宁真个是坑了我。
“岂敢敷衍。自是心有愧疚惶恐不安,来与殿下道一声歉意,”我面不改色地道。
扶霖仍瞧着我,眼看着打定主意要与我过不去:“不瞒司簿,我因那时的事确然有些上火,且气头还未消下去。本以为司簿真心前来,谁知道歉道得这般没诚意,我便又有些心灰意冷,一时也无法不与司簿一般见识。你说,该如何是好。”
你倒是还上火。气头未消的是本仙君才是,一撂话拂袖而去,自个儿利落了,眼下又恶人先告状。若不是宴宁在此处,我定要将心里骂他的话骂出口了。
然宴宁在这里,且又推了推我,示意我表个态出来。
来日方长。
神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慢吞吞吐了口气,四平八稳地低头作揖:“殿下恕罪。此番致歉实属诚心,殿下还未气消,小神有错,全凭殿下处置。”
“司簿言重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往后再说罢,”扶霖笑吟吟道,又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若是无事,你当不会来我这处罢,今次来所为何事?”
不知宴宁体味到了没,那不会秋后算账的大殿下,此时说得是什么意思。
破罐子摔了一回,第二回摔便也熟练了,我接着开口道:“想借藏书阁顶层的钥匙一用。”
宴宁好似是觉着我说得不够客气,又道:“是想瞧一瞧那里的大明镜,因着一些缘故要用着,故此想问殿下借一借钥匙。”
“司簿要用大明镜?”扶霖问道。
“是我要用,非是他要用,”宴宁又回道。
我懒于说些什么,只等着他回一声可还是不可。
“我也一道去罢,为你们开个锁,”扶霖迟了一会儿,竟是答应了。
“有劳殿下,”宴宁十分感激道。
他这般善解人意了,还能想着一同去开个门,且未问一问看那大明镜作何用。我心中暗自惊异,但眼下是宴宁可去瞧大明镜了,其他的也不要紧。
一路走得有些快,我实在不愿开口,他两个说不上几句,倒是全心全意地走路了。
眼瞧着到了藏书阁的门口,宴宁将要推门时,扶霖又出声道:“一时忘了,我方才出来的急,竟是不曾将钥匙带在身上。”
我眼皮跳了跳,早知道不会顺顺利利的,他这么一出,又是要做什么。
未想出能让他不安分地做些什么,我便听得扶霖含笑的声音道:“宴宁仙君在此稍等,司簿与我回去取一遭罢。”
☆、却上心头(三)
宴宁点个头应了声。
我定定地瞧着扶霖,没出声。
即便是忘了将钥匙带在身上,难不成自个儿回去拿还拿不动么,还要我去作甚。再者说,他出门一口应承时未想得这个事情,偏生走到门前了才想起来。不须过脑子也知晓,他是有意的。
且看你还能作些什么出来。
“那便走罢,”我镇静地又转身,随他往回走。
这段路其实算不得短,来时因中间还有个宴宁,我只顾着走也觉不着什么。眼下只剩了我跟他,静谧地有些过分,方觉着这路竟这般长,实是有些煎熬。
煎熬便煎熬罢,方才本仙君还委曲求全地与他道了一遭歉,此时要我主动说些什么,委实不大想说。难道我要问一问他是否真个将钥匙忘了么,傻子都不会这般问。
寂静着许久,他怕是有些脸色不好,我这般猜着,却又不愿转头去看一看。这当口,我眼角余光又瞥见他停下了。我便不作声地也停下。
一旁有个水池子,水面上飘着几片浮萍,粼粼地倒映了天上的半轮月,间或吹过来清凉的细风。
“你如今连一句话也吝惜与我说了么,”扶霖缓步地又离那池子近了些,或许是声音浸了凉风的缘故,听着有些轻忽又有些低沉。
他这般说,我有些惊讶,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未开口。
他背对着我站着,也未立即说什么,过了会儿又转头看我,脸上带些浅笑:“是觉着我瞒了你,未早些告诉你,叫你错认了。但你自个儿轻信了,我提醒过你,如今可是怨不得我了。”
我费解地看着他,想不通他如何会执着于这件事。我埋怨过他未直接告诉我么,他倒是拎出来说得头头是道,好似我揪着这一点不放似的。但我早就想得,确然是我疏忽才未想清楚,早知那时他为了给长辞求情,有意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又怎会真个是他去的。
“我那时究竟看见的是谁,很重要么。见得是你如何,见得是二殿下又如何,”我语气有些直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