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 作者:临渊风止【完结】(3)

2019-05-11  作者|标签:临渊风止 强强 因缘邂逅 欢喜冤家 江湖恩怨


  “方丈。”封十三站稳,忙转身施一礼。
  “面色红润,看来外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这治病当如习武,求不得一日便好,若要完全根治,尚需三五月的调养。”
  “我知道了。”封十三微低着头,那根树枝不自然地划着地面。
  “你既醒了,便去后山挑一担柴回来,送到炊事房。”方丈见他x_u_e位鼓胀,知是余劲未曾使完,便吩咐他个差事。
  “是。”封十三欣然答允。他在寺里也不好白吃白喝,做些活本就是应该的。于是他背了一个篓子,想去找那柴刀。
  “我们这儿不用柴刀的。”当他问道一位僧人时,对方笑着答道,“或者用手,或者用棍,全凭个人的本事。”
  封十三闻言,只是皱了皱眉,随后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进到后山,封十三放下竹篓,挑中一棵比较平整的树,便用手去掰。只是这种树无比坚韧,无论如何都不肯断。
  徒劳试过几次,封十三只得放弃。只是林子里除了这种树之外,只有一种枝干又粗又坑坑洼洼的树。封十三别无他法,只得上手去试。
  这种树虽然粗糙,却是极脆,封十三使些劲倒也能折断。只是人手不比树皮,即使封十三的手上本就有些茧子,却也只折了三两个枝干,手便磨得通红。
  封十三却不以为意,即使手被扎破,血涌出来,凝在手面上也不曾停下动作,直至装了满满一篓。
  封十三背着一篓柴回到寺里时,正撞上四处寻他的无妄。
  “你去哪儿了?咦,你的手!”无妄拉过他的手来看,发现上面伤口纵横,鲜血淋漓,光是看着便觉得痛极了。
  无妄小心地捧着他的手细看,皱着眉责怪道:“你怎么弄成这样?自己也不晓得痛的吗?”
  封十三笑嘻嘻地看着他,道:“你给我吹吹就不痛了。”他又见无妄要怒,便忙又补充道:“郑姐姐总是这么说的。”
  “真的?”无妄将信将疑。
  封十三笃定地点点头。
  无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颗朱砂痣仿佛要跳出来一般。饶是如此,无妄也不忍心看封十三受那般皮r_ou_之苦。于是一咬牙,凑近前去,对着封十三的手轻轻吹了一口气。
  便是面皮厚如封十三,也不免呆了一瞬。待他回过神来,已被无妄拉着走向禅房。
  那一筐柴被无妄交给了炊事僧。无妄让封十三坐着,自己取来了清水纱巾,一点一点拭去封十三伤口上的脏物。擦净之后,又上了药,用柔软洁白的纱布缠上。
  “以后做事可要小心些,否则你的伤一辈子都好不了。”无妄郑重其事地劝诫着。
  “好。”封十三也从善如流。
  “呀,折腾这许久,已经要到法事开始的时辰了。你快随我走。”无妄还没缓过一口气,忽的想起这茬来,忙起身引了封十三去那大殿。
  封十三跟在他身后,抿着唇看着小和尚清瘦的背影。
  哪有什么郑姐姐,随口扯的谎居然都信。
  这么好骗,万一今后被人欺了去可怎么办。
  封十三这般想着,丝毫没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处处在欺负无妄的人。
  法事对于封十三而言十分新奇。一大群僧人念着他所不懂的谒语,绕着广场和大殿转。八座香炉都已经被点起,烟云缭绕。檀香充斥着鼻腔,仿佛置身在极乐世界。
  最终,住持为他赐名为“慈”。慈者,悲也,善也。知晓人间疾苦,洞明世事艰险,仍能坚守善念,重情重义,常怀助扶之心,方担得一个“慈”字。
  封慈谢过方丈,却在回到禅房后便偷偷收拾了一个包袱,等了几个时辰,趁着夜色走了。
  “方丈,你早就知道他要走,为什么不拦着他?”
  “为何要拦?”
  “可是他的伤还没好啊。”
  “虽不曾痊愈,却也经得住舟车劳顿了,你应当很清楚。”
  “可是……可是他怎么可以这样不告而别?”无妄有些气恼。
  “无妄,他与你是不同的。”住持看着远方,眼眸中沧桑变幻,仿佛阅尽了人间。
  “无妄你可以一心礼佛,心无旁骛,可他不能。他不仅背负着他一个人的命,同时也背负着其他孩子的命。这便是俗世的责任。”
  “人各有命。他情深义重,虽处事圆滑机敏,却也不会屈从于恶,今后的路虽坎坷,却必然会有大造化。”
  “他的是不是你该管的,无妄,你对他上心得过分了,你们相处不过几天而已。”
  无妄一怔。的确,他们相处不过几天,他便已为他牵肠挂肚。这已经是恻隐,已经是他不该有的尘念。
  可是啊,封慈天生就有一种神力,让人忍不住看着他,关心他。他的一举一动或喜或怒,即便是如地痞般的作为,都能牵动别人的心。这样的人今后必是会有大造化的吧。
  无妄忽的想起了那人走之前发生的一件事。
  当时,他与封慈闹着玩,失手打翻了一个烛台。烛灯恰好砸在椅子上的一件旧衣裳上。原本去找水淋上便好,封慈却扑了去,生生用手将火苗掐灭。
  那旧衣裳安然无恙,封慈手上却又添一道伤。当时自己恼了,问他为什么即使伤到自己也要救一件衣裳。
  “手伤了还能自己长好,衣服破了可就补不回来了。”他听见封慈这般回答。
  “这衣服统共不过三文钱,难道比手还要重要?”
  “你不明白。”封慈掐住那个烫出的水泡,仿佛觉不出痛,“有时候几文钱,就是一条命。”
  “郑家胡同原本还住着一个算命先生,只是经营不好,难以维持生计。他想着自己根骨不好,终归习不了武,干脆将祖上传下来的棍法拿去卖。
  “传了十几代的棍法,他只想卖一吊钱便知足。只是过路的永安侯世子存心寻他开心,便说要出五文钱买下。
  “他自然不肯,那小侯爷便将他一通好打,把秘笈抢了去。他又气又恼,穷苦潦倒,连饭都吃不上,不久便死了。”
  “还有十八,他饿了四日,好不容易凑齐了三文钱,可以买一个黑面馍。可一个黑面馍如何够他和底下的几个孩子分吃?于是他趁掌柜的不留神,偷偷拿了一个。
  “可谁曾想,被那跑堂的瞧见了。那跑堂的大喊,引来了小侯爷。小侯爷应原本心情就有些不爽利,闻言也不过问原委,便让几个家丁活活打死了十八。我要上前去救,也被他们打伤。
  “这死了的两个人,也不过是因为少了几文钱而已。你这样的人,如何会懂那样不堪的生活?你如何知道,这几文钱,于我而言是什么?”
  当时他听得呆住了,泪珠儿却不受控制般的滚下来。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方丈说的不错,他和封慈本就不是一类人。他不能像封慈一样挑起带领几十个孩子的担子,自然也不能要求封慈留在寺里,青灯相伴。
  “无妄你能想通,便也不枉历此一回了。”住持目光肃穆清明,仿佛亘古未变。
  “谢方丈指点。”无妄施了一礼。
  此刻,封慈已踏上了大船,自开封到洛阳,逆流而上。
  他打开包袱,除了几身旧衣服,和自己先前攒的一些小玩意,还多了一袋碎银。袋子上挂着一串佛珠。
  封慈不动声色地将东西妥帖地藏好,在船上漂泊了六日,终于回到洛阳,回到郑家胡同。
  封慈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到那算命先生的坟边。这坟是他们几个孩子自己找了块荒地挖的,只为先生生前待他们极好,还教他们识字。
  封慈寻了一根树枝,将坟前的土挖了开来。一个油布包露出来,封慈将它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本棍法秘笈。
  这是先生死后,封慈从侯府偷回来的,之后就和先生的尸骨放在一处。
  他原未打算动先生的东西,只是如今,他要学习棍法,强到可以保护自己,保护所有人。
  或许是应了觉明法师与无妄的话,又或许是佛祖真的注意到了这个在夹缝中艰难生存的孩子,当年的小乞丐竟真的练成了神功,在这江湖建起了一个无处不在却又没有人注意到的门派。直至丐帮出席武林大会,江湖人才骇然发觉,他们已然奈何不了这个庞然大物了。
  光凭一本来历不明的棍法自然不可能使封慈让天下的乞丐都心服口服。只是他或去偷师,或去观摩各路高手的比斗,实在不济,便去大门派的藏书阁偷偷翻看,加之他根骨本就不错,又有能够服众的担当,十多年的光y-in过去,丐帮已然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大帮。”
  正在丐帮势头正好之际,封慈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辞去了帮主之职,就此消失。
  别人或许无法理解,可至少无妄是明白的。这个人生x_ing自由不羁,他可以为二十七个孩子的生计负责,却不会为“天下第一大帮”负责。
  因此,他在皇觉寺门口捡到一个穿得衣衫褴褛的乞丐时,心中并无多少讶异。
  只是他没想到再次相逢竟是这样的局面。
  “不知封施主来访所谓何事?”无妄面对他,表情淡淡的,无悲无喜。
  只是他生得太好了,多年不见,那颗朱砂痣愈发艳丽,让封慈好生怔了怔。随后他又恢复过来,嬉笑着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来拜访一下古人。看在我为此戒了一日的酒的份上,大师不打算收留我?”
  无妄叹道:“随我来吧。”
  还是当年那间禅房,封慈熟稔地往床上一躺,无妄就站在一边,用一种平静到冷漠的眼神看着他。
  “许久不见,无妄你真是越发不可爱了。”封慈恍然未觉二人之间的隔阂,翘着腿开口道,“小和尚,那群不知道知恩图报的人把我扫地出门,我已经没有一个‘郑家胡同’可以回了,所以不必担心我再不告而别。”
  无妄为此人的厚颜感到无言,便瞧着他开口道:“你不去寻仇了?”
  封慈的动作一顿,面上的吊儿郎当也被收敛。一种沉重的静默弥漫开来,可无妄仍旧静静地看着他,几乎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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