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 作者:临渊风止【完结】(4)
他想知道,当年那个恶劣又固执的孩子是不是已经被现实改变。就像他一样。
良久,封慈才又挂起了笑容,毫不在意一般:“人总是要长大的。”
因为成长了,他的理智告诉他即使永安侯鱼r_ou_百姓,不顾旁人的死活,即使他与永安侯有着血海深仇,他也不能动他。
如果他执意报仇,那么只会有更多无辜之人被牵连进来。他不愿负担起这样的罪孽,哪怕这件事并非因他而起。
这正是为什么,他宁愿做一个逍遥的乞丐,沽一壶酒,一醉到天明。
封慈看向无妄,发现他的眼中有和自己一样的悲哀。他们都无法阻止自己被光y-in改变,他们只能选择逃避。一个将不甘无奈装进酒葫芦,另一个将七情六欲关进佛龛。
只是他比无妄幸运得多。在他还能随x_ing恣肆保有从前的率真之际,无妄眼眸中那昔日的热忱已经近乎熄灭。
当年那个懵懂羞涩的小和尚经历了太多的险恶,才成为了今天的“无妄大师”,才拥有了和当年的住持一样仿佛残破一切的眼神。封慈在悲哀之中,忽地产生一种近乎心疼的感受。
“你也知道,觉明法师在几年前圆寂了,”将话说开之后,二人间的隔阂也倏忽消失了,这令无妄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如今皇觉寺的住持是我。”
丐帮作为天下第一大帮,封慈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无妄在此提及,言下之意便是有他的包庇,封慈这个前任帮主可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用担心被人寻来打搅。
封慈见无妄这般,不由莞尔:“我现在可是孤苦伶仃身无分文,方丈打算养我吗?”
无妄又将脸绷住了。他早该知道封慈这般地痞无赖的禀x_ing不会变。
“皇觉寺养一个闲人还是养得起的。”无妄只甩下一句话,转身便走,留下封慈一人笑得前仰后合。
只是很快,封慈便见识到了如今的无妄已非当年那个良善可欺的小和尚了。
皇觉寺自然不可能给他提供酒r_ou_,但每当他酒瘾上来,正欲出寺解馋之时,都会被僧人“凑巧”碰上,然后“面色为难”地说:“前帮主还是不出去的好,若是被人认出来可就麻烦了。”直让封慈恨得牙痒痒。
到后来,那些僧人愈发的过分,甚至提出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把柴砍了。
很好,砍柴是吧。
封慈拎起竹篓,运着轻功去到后山。原本他一棍过去便可掀倒大树,可他偏偏连内力都不用,同十多年前一般用手去扯。怎奈他如今皮糙r_ou_厚,收齐了一整日所需的柴,才有了当年一般的效果。
封慈大大咧咧地将染血的柴扔在是炊事房,回到自己住了禅房,任由血滴答落着。
“你怎生总是这般?”不出封慈所料,未过多久无妄便出现了。
封慈将伤口狰狞的双手伸到无妄跟前,厚颜无耻地笑着。
无妄皱着眉,用沾s-hi的布巾一点一点擦拭着伤口,“一不小心”手一抖,布巾重重地磨过一处伤上。封慈“嘶”地抽了声气。
“疼吗?”
封慈偷偷地看着无妄,见他恼怒消了大半,心道可惜,便学着从前的口吻道:“你吹吹就不疼了。”
无妄瞥他一眼,装作没听到,用纱布把他的手勒得死紧。
“我说小和尚,”封慈开口,“你不是看上爷了吧?”
无妄面无表情地看着封慈。
封慈恍若未觉,继续道:“不然你这么紧张我做什么?皇觉寺住持亲自来帮我这叫花子包扎,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不能不想多啊。”
封慈越说越觉得有道理一般,越发得寸进尺,欺身上前,终于被忍无可忍的无妄推开。
“请施主自重。”他道,“众生芸芸本无差别,凡世间生灵,皆有其缘法。救人免于非命为积百善,救人于困厄积五十善。施主虽有武艺傍身,可既已与我寺结缘,贫僧不会有不救之理。”
这话倒说得不错。封慈退得突然,江湖中只道丐帮内部分歧,现帮主篡权,于是不少投机之人打着封慈乃至整个丐帮的主意。只是这话将无妄与封慈之间撇的干干净净,换作旁人只怕已觉心寒。
封慈倒是知晓以无妄的x_ing子断不会说出“救人是为积善修行”之语,那便只会是在吓自己,只是惋惜当年那个轻而易举就能被逗得满面通红的小和尚已经不复存在了。
“明日起,寺内要赈济逃难的百姓,你不要四处走动。”半晌,无妄也只这般干巴巴地丢下一句话,见封慈点头应下,也不顾他可有真的听进去,便离去了。
封慈将纱布重新松松缠好,裹上绷带,只觉自己手都快要麻木了。
翌日,皇觉寺寺门大开,干净的桌子齐整地沿街道两边铺开,每五十丈便设一站,每站都有几个巨大木桶。丑时便有难民陆续赶来,到了寅时木桶里都已装上白粥,难民们纷纷排着队领粥。
寺里僧人挑水,烧火,劈柴,淘米,蒸蒸煮煮,独封慈被关在禅房。他听着外头吵吵嚷嚷的声音,心中痒痒,便换了身破烂衣裳。
趁无妄管不上他,不如溜出去。
封慈熟门熟路地翻窗出去,运着轻功避开了所有僧人,跑出了寺。
封慈很快混进了难民堆中,一路朝着酒肆走,一路暗自咂舌。
这排场可够大的,光是这些米就要花不少钱吧。原本此时米商便哄抬米价,那呆和尚还花这些冤枉钱来救济这萍水相逢都算不上的人,还不如替他要个三坛好酒,再切五斤牛r_ou_实在。
一面想,封慈一面到了酒肆,用碎银子换了好些酒r_ou_。也不顾旁人看向他来,自顾自喝着。先前憋得狠了,他一次便喝得失了分寸。又有意放纵,于是大坛烈酒下肚,脑内便有了几分醉意。
好在他还记得要回去,于是提着满满一葫芦的酒,一步一晃地走回寺里。
沿途上,他看到有饿得面黄肌瘦的难民朝着施粥的僧人跪下,口中念着些什么“活佛在世”“菩萨心肠”的,封慈只摇摇头,一仰头,又灌下一口酒。
他还是不能明白那个傻和尚在想些什么。明明不愿与世俗有牵连,当年才由着他回了洛阳,如今却一肩扛起救济天下的责任来。真是奇怪。
封慈避开僧人回了禅房,便躺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他梦见当年自己被留在皇觉寺出了家,却又受不了清规戒律被逐走,变回一个叫花子,而无妄仍旧是那个“活佛在世”的住持,他们就此殊途,再无关联。
封慈猛地惊醒,去摸自己的脑袋——还好,头发还在。
“醒了?”无妄的声音从一边传来。他已不知坐了多久。
“没想到无妄大师竟这么清闲。”封慈闲闲地开口。
“不知是谁宿醉还闹着不让我走。”
这般轻松的熟稔的口吻让封慈微微讶然,受其梦境所困,他不由得自嘲般说道:“无妄大师自然与我是不同的,我怎敢高攀?”
“你……”无妄不知为何,蓦地心中一阵慌乱,只是他也不便过问封慈的私事,便道:“你如今在寺内好生待着吧,若是要酒r_ou_,且与我说,我会谴人带来。你莫要再出寺了。”
封慈点头应下。
翌日,无妄推开封慈的房门,不出所料地发现里头又是空无一人。他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平静的阖上了门,回到了经殿,翻开一部尚未注解完毕的《了无八则》,指甲上的几丝绛红粘在书页上,与批注的丹砂融为一体。
无妄提起笔,却久久没有落下。这世间上的贪嗔痴妄他自己都断不尽,又如何为前人之书注释?
“方丈。”进来两个年轻僧人,眼中含着忧色,“有一群花子自称丐帮,来寺里闹事,现已与被施粥的难民打起来了。”
无妄搁下笔,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安抚了二人不宁的心绪。他起身,向皇觉寺主殿走去,一边吩咐道:“净虚,你去找无蕴长老;净归,你随我来。”
无妄去到大殿,便见到两群人撕扭在一起。他用锡杖敲一下地,斥道:“众位施主何故在佛堂喧哗!”
无妄的嗓音虽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看着无妄沉静肃穆的身形,仿佛真乃活佛在世。
“大师,这群人称您收留丐帮叛徒,硬是要闯进来。我等不忍见大师声名受辱,也不愿让这群渣滓玷污了皇觉寺这样的圣地,才拦着他们。”
那群丐帮中人见无蕴长老已带领武僧前来,便也收敛了硬闯的劲头。其中为首一人y-in阳怪气道:“久闻无妄大师的圣名,那大师想来也不会欺瞒我们这些个小小的乞丐。那么我且问一句,大师可曾庇护收留那封慈?”
无妄正要开口,一边的经幢之后却闪出一个人影,正是已经离开的封慈。他夺过一个武僧的长棍,疾扫出去,将措手不及的丐帮诸人掀倒在地。而为首那人抱着小腿,疼得满地打滚。
“无妄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那便由我替他答。”封慈用棍子指着他们,挂着不可一世的轻狂笑容,“回头陈三儿问起,你们怎么答?”
“我……我们……没见过您……”一个还算机灵的丐帮弟子诺诺答道。
“这才对。滚吧。”封慈一语落下,那闹事的几人忙搀着领头的跌跌地离开。那些难民见状,也纷纷走了出去。
封慈一路尾随着无妄走到经殿,又是研墨又是递笔,无妄终于赏了他一个正眼。
“你不是走了?”
“这哪能?我怎么舍得抛下你一个独守空房……哎哟你打我做什么?放心吧,既然我和你睡了一晚上,自然会对你负责……哎你干什么又打我!”
封慈一边调笑,一边上蹿下跳,被无妄的经书砸个正着。他故作痛极,揉着额头做痴扮傻。无妄看他这般,忍不住笑出来,眉间那一点鲜红又一次活跃起来。
封慈看得有些痴了,不由道:“你该多笑笑的……哎算了,还是别笑了,万一被居心叵测之人缠上可就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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