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呲牙瞪他，段晨笑得更欢了。阿飞在一边听我们斗嘴，捧着肚子跌坐在椅子上大笑。
“咳咳。”段晨憋住笑转移话题，“咦，何似，你在学英语？”
他目光一转发现了我摊放在桌上的东西。
“嗯，稍微学了点，想去考个证。”
“我们何似多求上进啊，你学着点！”阿飞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打开话匣准备狠狠夸赞。
“厉害是厉害，不过好像没你什么事儿吧？何似又不是你儿子，犯得着露出一副老子夸赞儿子的嘴脸么？一边去，少在这瞎得瑟。”段晨吐糟。
“我怎么得瑟了，这是何似在我英明神武的领导下取得的进步你懂不懂？你等着瞧，这个楼早晚能掀起一股学习热潮！”阿飞挥动手臂在一边耍宝。
“哈，阿飞，风大会闪舌头的，您老悠着点。”
我躺在床上看两人抬杠，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行了行了，你们俩别折腾了，让何似再多睡会儿。何似，我把这两个活宝拎走了，你好好休息。”
隔壁的单佑听见这里越来越大的动静，忍无可忍地闯进来一手一个，把阿飞和段晨带走了。
“嗯，好。那这两只就麻烦你了。”
“没事，你睡你的，我一定把他们看好了。”单佑笑着带上门离开了。
“单佑，领子！领子！我的领子被你弄乱了！”
砰，我隐约听见拳头砸下的声音，阿飞忽然收声，世界终于安静了，哈哈。
晚餐是阿飞从食堂打包带回来的，然后他就去值夜班了。走的时候还很是放心不下，累的我只得一遍一遍向党和人民保证：决不看书，决不累着，决不逞强，有任何风吹草动一定第一时间给阿飞同志打电话。阿飞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门了。
睡了整个下午，晚上实在没有睡意，我躺在床上发呆，正想着要不要出门走走，就听一阵敲门声。
“来了！”
翻身下床，一溜小跑打开门，见段晨提着一袋子东西。
“阿飞上班，你一个人在我怕你无聊过来看看。来的时候我挑了好些个杂志什么的，你随便翻着看。大晚上的也不好开音响，我就把我那台CD机带过来了，闷的时候可以听听音乐消遣一下。”段晨一件一件往外拿，“我还买了些水果，医生说了，让你多喝水多吃水果，平时要注意防暑降温。你的体质实在是差了点。”
“真是太谢谢你了，我正闲得慌呢。你坐，我给你倒杯水。”
“不用忙了，我一会儿要去替赵文彬的夜班。下午他让我抓壮丁给你顶班去了，晚上我换他回来睡会儿，马上就走了。”
“我……”不想不经意间竟欠了分人情，挣扎着想说些什么。
“行了，小事而已，别扭扭捏捏的，改天请我们吃顿饭就行了。”段晨笑着拍拍我的肩。“哟，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该走了。明天见啊。”
“嗯，明天见！”
几个月就这么一眨眼的过去了，初来这里的时候还是盛夏，转眼已经入冬了。或许是阿飞他们每天填鸭式塞好的吃食给我的关系，16岁少年的身体竟意外的开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抽长拔高，现在堪堪到了阿飞的鼻尖。按照段晨的话来说，我像吃了发酵粉一样，一天一个样。
左右都是极好相处的人，我很快就融入了这个集体。现在经常会和大家出去喝酒唱歌，今天给这个庆生，明天给那个庆祝找到女朋友脱离单身，六一儿童节、植树节，连学雷锋日都要过。整栋楼似乎是终年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里的。这群人有着一种神奇的力量，可以把所有的痛苦化为整个集体分担，而一点小小的喜事，可以放大到所有人的快乐。这是我两辈子第一次见识到的魔力，很幸福。
第五章
将薪水存下来，有了一笔小钱后，我去商场狠狠扫荡了玩具商店。
东西实在太多，只得破费一次叫出租车去育儿之家。司机把后车盖打开，塞满。后门打开，塞满。前门打开，是我抱着袋子坐进去……好吧，总而言之就是一整辆车都满满当当了。
来的时候坐的公交车，路上换了两辆车，一个不小心就跨了小半个城市。回去的时候慢慢看着街边的景色。一排排整齐的黄杨绿篱错落有致，街上的单身行人面无表情，打扮时尚的女人涂着鲜艳的指甲油捏着皮包，刚放学的小孩子背着书包一路飞奔……
边上的司机瞧瞧打量我，想开口聊天的样子。
我轻轻靠在椅背上，闭目假寐。握紧右手，手心想起离开时小四儿小手塞进来的温度，不知道她有没有被领养。现在的心情，大概可以被称作近乡情怯了吧。
斑驳的墙面上，还残留着被植物攀缘过的痕迹。前面转角过去，就是育儿之家了。我看着露出一角的房檐，心神微动。
一辆黑色的辉腾擦身而过，遮住了我的视线，车里流淌着钢琴温柔的音色。
低调的有钱人。
出租车在育儿之家的门口停下，司机好心地帮我搬下东西堆在门口，已是日薄西山的时候了。院子里空空的，秋千架还在轻轻晃动。
深呼一口气，按动电铃。
开门的是院长，见到我忽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何似，你回来了！”
“嗯！”重重点头。
院长招呼孩子们出来帮忙拿东西，一群小豆丁一窝蜂地冲了出来，还没等拿进屋，包装就已经统统被拆开了。院长妈妈刚板起脸要教训，就被我拦下了，“没关系的，这些本来就都是要送给他们的。”
“你这傻孩子，怎么买了这么多。你才赚多少钱呀，院里这些东西都有，那些钱以后自己留着用，多买些衣服什么的穿。来，我看看。高了，黑了……”
院长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我离开的日子里，孤儿院里大大小小的生活琐碎。
小四儿被一户好人家领走了。那家女主人很喜欢她可爱的样貌，四儿嘴又甜，很会哄人。听到这，我心里略安。院里又来了两个很小的孩子，是生了病，被人扔了的弃儿。说起这两个孩子的事时，院长叹息，“这年头，看病越来越……孩子这么小，如果就这么……他们还没好好看过这个世界呢……”
院长的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我拥着她，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轻拍她的背，无言安慰。
几个孩子举着刚拆开的飞机模型满院子跑，嘴里还呜呜的喊着。他们还不懂什么叫做生离死别，孩子们很习惯身边的小朋友随时都会离开，没有人去细细探究，哪个是被领走了，哪个，是早夭了，再也见不到，从这个世界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