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庭落花 上——何似S【完结】(6)

2019-05-12  作者|标签:何似S

孩子们被赶进大堂吃晚餐,几个雇用的阿姨跟在屁股后面收拾满地的玩具。饭桌上很安静,孩子们被教育的很好,用餐时不吵闹,不交谈。我接过一个奶瓶,抱着一个满身奶味的小孩子喂。他还很小,头顶有着泛黄的胎毛,身子软软的,我甚至不敢用力,怕捏坏了他。松松的把他抱在怀里,看他眯着眼睛啧啧有声地扒着奶瓶用力吮吸。

小家伙吃饱喝足以后翻动身体有些瞌睡,我把他放回床上。他一边打呵欠一边喷吐口水泡泡,可爱极了。在他的眉宇间落下一个亲吻,关上灯,让他睡去。

熄灯时间,挨个地哄着孩子们睡,被缠着讲故事。磕磕巴巴地照着图画书念,不一会儿,调皮捣蛋了一天的孩子们就疲累地进入梦乡。借着月光退出房间,跟院长告别。

夜里的育儿之家沉静了许多,夜色如水,呼吸间带入肺部的空气冰冷,我的心却很暖。

回头看了一眼,温暖的鹅黄色灯光从三两个房间透出来。

我微笑,把手塞进大衣口袋里,朝不远处的车站走去。

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路上,空荡荡的车厢偶尔响起电子报站的机械声音。S城晚上也很热闹,商业街整夜闪烁着霓虹,映在车窗玻璃上五彩斑斓。换乘的公交车已经过了末班时间,下车时天空开始飘下雪花。细碎的冰晶刚落到手上,就化成了小小的液珠子。

恍惚的想起,何家安死去的那个夜晚。

街道一样安静,路灯一样明亮。那时候还是夏天,那个时候,何家安是一个人。

但何似不是。

手机屏幕散发着微弱的光亮,阿飞发来短信催促我早些回去。段晨打来电话,电话那头的背景声音很嘈杂,大家都对今年的第一场雪兴奋不已。

“何似,下雪了呢,今年的第一场雪呀。我的天,S市都多少年没见过雪了,你赶紧回来,大家一起去喝酒吧!”

“我马上就回来了,等我啊。”

“行,我们等你,你赶紧啊。”

挂了电话拦下一辆出租车,车子里开着暖气,司机看起来也很激动,用本地口音很重的普通话叨叨着这场雪。我归心似箭,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

远远就看见楼底下聚集了十多个人,不禁加快脚步。

“我回来了。”

“可回来了,就等你了,走走走!”

谁的手勾在我的肩上,我被环着向前走去。雪花扑扑落下,我只是笑。

第六章

阿飞不知从哪儿搬回来一台小电视机,每天吃完饭的时候就捧着饭盒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段晨取笑他开始关心国家大事了,被阿飞追着捣了好几拳。

一天看新闻,电视里报道了又一起学生跳楼事件。

“何似,你说现在的孩子怎么抗压能力这么差呀,不就是升学考试吗。阿飞我没念过几天书不也活得好好的。他们这一跳,爹妈还不得哭死呀。好不容易拉扯这么大,作孽哟。”

记者采访着伤心欲绝的女人,她坐在地上哭着喊着。

末尾,记者面对镜头说:“其实,孩子们能健康成长就好,比什么都重要。”

莫名一阵火起,风凉话谁不会说!什么健康成长就好?那些家长巴巴地把年幼的孩子送去学钢琴、学书法,学这个学那个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还举着牌子说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如果女人对她的孩子说过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只要你健康成长,念什么学校没关系的。”她的孩子就不会跳楼了。

总是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后悔,这副嘴脸真让人恶心。

满腹怒火镇压不下,我捏着钥匙出门散心。

迎面冬天的冰冷空气让我心情一缓,两生两世,我的心里还是有怨的。

“陪我去喝一杯好不好?”在门口遇见了刚刚下班的段晨,忽然有一种想要大醉一场的冲动。

“好。”段晨体贴地什么都没有问。

一言不发,灌下一大口,仰头咽下。拉长的颈线流露出脆弱的意味,液体冲击着咽喉有一种近乎窒息的快感。

“何似,我不知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始终觉得,酒精除了使人麻痹、变得更加无能以外不会有其他作为。受伤的地方不好好清理,而是掩盖遮蔽起来,只能让伤口更加溃烂。你只要记得,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们都会支持你。”

忽然停止颤抖,肩膀上落下的外套带着温暖的体温。段晨放下杯子离开,留下我一个人沉思。

谢谢你们,让我终于有力量,去面对一直不敢直视的问题——我的,父母。

亲眼看着父母的头发一寸一寸变白,仿佛是无声的控诉。父亲抽了一整晚的烟,一支接一支,憔悴的脸色掩藏在白色的烟气后头,袅袅升起的烟有着灼痛我灵魂的温度。母亲是哭累了昏睡过去的。转生的时候,我只来得及轻轻拥抱了她一下,我还没有对他们说对不起。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抹消一切我存在过的痕迹,不要有人悲伤,这样即使我会很难过,我也会走得很安心。

C市距离S市并不远,颠簸了三个小时的长途汽车,载着我回到这个深可见骨的地方。我沿着记忆的桥段走过。

工作过的地方,三十层的写字楼,气质优雅的白领。我还记得何家安拼命工作赚钱,24小时恨不得拆作48小时,年终无休的日子。记不得工作简餐的味道,何家安一忙起来就不吃不喝了,胃像是铁打的。三十岁的年纪,要凭自己的双手,买房买车,其实那个时候就是在用着一种透支生命里的方式生活了。

念大学的地方,是在城市近郊。城市开发扩张,在偏僻的地方堆立大学城,把大片的地皮空出来重新开发。何家安少眠,总是在寂静了无声的凌晨才沉沉睡去。深色框架的眼镜恰到好处地遮盖住了眼下的黑淤痕迹,神色疲惫。

念过的市重点的高中,大门开在偏僻的路上,极大程度免去车流鼎沸的噪音。那些发型简洁,面容苍白,镜片厚实,目光呆滞的学生,是高三迎考的斗士。两个街区外,初中生还浑浑噩噩地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小学离家很近,只隔了一条马路。接孩子放学的家长扎堆站在校门口,攀谈着关于自家孩子的话题。

这里,是何家安的,家。

楼道里有些阴湿,仔细辨别还可以闻到些许霉味。寒冷的冬天里很少见到人走动,大家都窝在家里,围坐在放着热汤热饭的饭桌边,一边说笑一边晚餐。

站在家门口,我忽然不知道该以怎样的一种姿态,去窥探门背后的生活。

我已经不是何家安了,从何家安机械地为了报答父母而生活的那一刻起,何家安就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一具人形,没有灵魂,没有爱。我只是何似,和这个家从来没有任何交集的何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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