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此地有鬼
钟明镜在指尖刚一触到冷冰冰的刀鞘的那一刻,便飞快地缩回了手。赵六则微微一晃站稳了身子,然后便没事人一样抬脚走了。
嘈杂的客栈中并未有人注意到这一小小c-h-a曲,客人们喝酒划拳、大声吆喝,桌上杯盘狼藉。
钟明镜食指和拇指轻轻地对搓了两下,想起七年前来凤凰客栈时的光景。
那时他便发觉这里藏龙卧虎,只怕每个伙计都身负武功——比如李四便是轻功极高、深藏不露。
而这个新来的赵六显然也不简单,他腰间暗鞘中藏着的那把刀,看上去竟是分量不轻。
钟明镜兀自出神时,大堂之中却仍是一片喧闹。先前那黄脸酒鬼此刻已喝得酩酊大醉,正将桌子拍得震天响。他的一旁还坐着个模样清秀的小男孩,正低声劝他劝他少喝些、早点回房。
而那自斟自饮的文士则早已喝醉了,此刻在桌子下头蜷作一团,呼呼大睡了起来。
其余只是来此喝酒的客人大约是见天色已晚,便都陆陆续续离开了。只有黄脸酒鬼那一桌的人还未喝尽兴,尚在“五魁首”、“八匹马”地大呼小叫。
钟明镜并不十分饥饿,因此晚饭只要了碗粥,再加一碟咸菜,此刻早便吃完了。然而他却不想离开,这里虽然吵闹,但却比独自在楼上屋里呆着要好些,起码他不会总觉得自己听到了十三郎的声音。
然而天到底已晚了,再过了盏茶功夫,客栈里的伙计们便开始扫地、擦桌子,拾掇客人留下的一片狼藉。
客人们尚还清醒的也都摇摇晃晃、挣扎着离开了,不清醒的便趴在桌上鼾声如雷,看模样天王老子都叫不醒他们。
张三看得直叹气,只能叫来王五将那些不住店的醉汉统统搬到了后院去醒酒。李四也挽起袖子,将滚在桌下、斯文扫地的房客拖出来拉上二楼。
而那个黄脸酒鬼居然还能站的起来,被身边的小男孩扶着晃晃悠悠往二楼走。
钟明镜低头又饮默默了几盅茶,待楼梯上清净了,他才慢慢起身,准备回房去。
然而万万没料到的是,二楼走廊上,那黄脸酒鬼居然还未进屋。而钟明镜只抬头看了那两人一眼,便浑身僵硬偏开了头。
不为别的,只因那酒鬼正将那小男孩抵在墙上,两人旁若无人地亲热着。且那酒鬼比对方不知高了多少,便一手将他按在墙上,那小男孩双脚离地竟起码有一头高。
钟明镜心跳如雷,脸上如火烧一般。他闯荡江湖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两个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地亲热。
那黄脸酒鬼似是听到了钟明镜的脚步声,他低哼着笑了笑,一边搂着小男孩一边推开了门,两人一侧身便挤进了屋内。
钟明镜很久之后才再次抬脚往自己房间走,方才那一幕有些刺激,他感到一阵失魂落魄。
回房之后钟明镜仍不能平复心绪,他灌了几大口冷水,才觉得脸上的温度略略下去些。
忽然,一阵细微的响动让他一下警觉起来,心中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
屋顶上有人。
凤凰客栈只有两层楼,因此客房上便是屋顶,钟明镜站在屋中能清晰听到一阵脚步声。
钟明镜凝神屏息,放轻脚步无声无息地靠近了窗子,轻轻推开一条缝。
一个火红的身影一闪而过,然而钟明镜还捕捉到了更远处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形。
那个身影很陌生,但钟明镜记得清楚,晚间赵六穿的衣服,和那人一模一样。
只是眨眼之间,那红衣少年便追着赵六远去了。钟明镜只是稍一迟疑,便推开窗子无声无息地掠了出去。
他的轻功比之之前已经精进不少,此刻背上又未背人,身法更是轻巧灵敏。没入黑夜之中的钟明镜便如矫健的狸猫一般,倏忽间便赶上了红衣少年。
然而他却并未打Cao惊蛇,只是远远地跟着。
按理说他只是在凤凰集歇脚,不该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然而也许是因为这少年与十三郎惊人般相似的相貌,也许是因为钟明镜这些年过得实在太无趣了,他竟忍不住追出来想要看个究竟。
然而红衣少年追着赵六,竟一直跑了大半个凤凰集。这两人轻功皆是不弱,一重重屋脊不断在脚下倒退着,他们便如御风而行一般,无羁无绊地在夜幕降临后已经熟睡的凤凰集上飞掠。
钟明镜跟得并不吃力,大约也是因为红衣少年那一身衣服在夜色中太过显眼。他甚至渐渐开始怀疑赵六早便发觉了背后有人跟踪,因此在凤凰集中带他们兜圈子——不是危言耸听,钟明镜记得清楚,这条巷子他们已经路过三次了。
果不其然,赵六在绕过一个圈子后忽然纵身跃下屋顶,隐入了蛰伏在黑夜中的宅院里。
红衣少年紧跟其后,却仍是失去了赵六的踪影。
大概是因为一直跟得很紧,还亲眼看到人往那个院子里去了,红衣少年仍不信邪,在院子里找了好几圈。
钟明镜则隐身在一旁的一株大树上,屏息看着下面气急败坏的红衣少年,忍不住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你在笑什么?”一个y-in森的声音在左近响起,毫无预兆,若是胆子小些的人,只怕要被骇破苦胆。
钟明镜却毫不吃惊,他早在落脚前就知道赵六藏在了这棵树上。
“你如何不说话?”赵六眯起了眼睛,也不去管下头红衣少年如何跳脚,两只眼睛只管盯着钟明镜。
钟明镜终于开了口,淡淡道:“无话可说。”
“你跟踪我,还无话可说?”赵六抱着臂倚在树上,轻哼道,“难道是理屈词穷?”
钟明镜却轻声道:“我并未跟踪你,”他在赵六冲他瞪眼时云淡风轻地道,“我是在跟踪那个孩子。”
赵六脸色一沉,忽然森然道:“好啊,那不如我拉你下去,你再将这话好好对他说一遍。”
“好啊,”钟明镜微笑道,“我也正想看看他跟着你是要做什么,你说他会不会拉着你问个清楚?”
他这样说,便是因为并不觉得赵六对自己有敌意。这仿佛是一种直觉,他认为凤凰客栈的伙计们并不是什么为非作歹之辈。
果然,赵六气得不轻,却并未当真拽着钟明镜下去对质。他鼓着脸颊自己生了一会儿气,忽然又抬起头没头没脑问钟明镜道:“你信鬼神吗?”
“嗯?”钟明镜微微一愣,他怔忡良久方才低声道:“我不信鬼神。”
若真有鬼神,那该多好。离去的人并非如同熄灭的灯,还有那一丝魂魄可寻。也许百年无事之后,他们还能在奈何桥上相会。
“那真可惜,”赵六不知钟明镜心中所想,自顾自道,“凤凰集最近出了好几桩怪事,人们都说是鬼神作怪。我有意将此事查个清楚,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致同我一道?”
钟明镜微微挑眉道:“我们素昧平生,你就不怕我……”
赵六一摆手道:“你真对我不利也未必打得过我,我厉害着呢。”
钟明镜默然无语,半晌才问道:“你便这么有自信,觉得我会有兴致同你一道?”
“你都有兴致半夜不睡觉跟踪我了,一看便是喜欢管闲事的同道中人。”赵六笑嘻嘻地道,“我一个人总觉得太寂寞,拉上你两人刚好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