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 胡不归
单论外表,苏靖飞身上几乎没有一丝官宦气息,他给人的感觉更类似于桀骜不驯、狂放不羁。而当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泛起冷笑时,足可以令恶人胆寒。
十三郎当真未曾想到,苏靖飞会在这条路上等着。他这番举动所为何事?是冲自己,还是冲钟明镜?
若是来要钟明镜的口供,此人为何会知道他们离开凤凰集,还将时间掐的如此之准,拦他们个正着?
若是为了自己,十三郎扪心自问未露破绽,苏靖飞又是如何怀疑上自己的?即便他从石文华身上摸到雷州石家这条线,也不当这么快便怀疑到他头上。
难道是客栈伙计多嘴,将赵六是石文华亲戚的事情说出去了?不应当啊,青铜脸没道理连自己人的嘴巴都管不好,把这种事情透露给官府中人。
不过是眨眼功夫,十三郎心中已转过了这许多心思。他拿不准苏靖飞的态度,因此只是默不作声地和钟明镜一道策马向前,只盼望苏靖飞是刚好在路边晒太阳,和他们没关系。
然而这显然不大可能,两人刚到近前,苏靖飞便起身迎到了亭外,不偏不倚站到两人必经之路上。
钟明镜不识得苏靖飞,但看到他那身朱色官服也不好视而不见。他只身下马,上前拱手行礼,客气问道:“这位大人,不知有何贵干?”
苏靖飞随手回礼,笑道:“不敢当,只是有些公事要同钟少侠了结一下。”
十三郎闻言掀了掀眼皮,既不下马,也不开口,还将头上的斗笠压得低了些。
既然苏靖飞没将矛头直指他,那么自己撞上去显然不是明智之举。但十三郎打心底怀疑,苏靖飞不过是步步为营罢了。
他眼下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来找钟明镜,好像真的不过是为着案子。但钟明镜在整件事中所做的也无非就是抓住了凶手,眼下凶手既已落网,苏靖飞该将重心放在审问犯人身上才是,又何必要亲自来找钟明镜?
单是口供的话,石文华完全可以将整件事讲清楚,苏靖飞何必跑着一趟?他又是如何做到了解他们行踪的?
“钟少侠,”在十三郎沉吟之时,苏靖飞已经再次开口了,“凤凰集上刚落网的杀人凶手孙德仁,听闻便是你擒住的?”
钟明镜顿了片刻方才答道:“此人暗中跟踪,意欲谋害我的同伴,不然我也不会对他出手。”他并未正面承认,只因孙德仁能落网,还要依仗那位暗中相助的朋友。
“同伴?”苏靖飞微微一笑,“可是那位雷州石家的小公子?”
十三郎眉头一动,他知道石文华离家出走前从她父亲的书房里偷了一份通关文牒,还自己伪造了户籍证明。但这也就意味着,她的路引仍旧是落在雷州石家的户头上的。
难怪苏靖飞一下便能点破石文华的来处,但这与他在此地等候有关吗?
“我只知他名叫石文华,”钟明镜自然也听过雷州石家的名头,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其余的不甚了解。”
雷州石家也算得上武林世家,但自从黑白双侠石铮、云三娘夫妇死在韦清风手下,石家由石铮之弟接手之后,地位便大不如从前了。
“你二人既是同伴,”苏靖飞故意挑眉诧异道,“难道还不知对方底细?”
钟明镜闻言也故意微微笑道:“大人许是不知,江湖中人义气结交,不问出处、不谈从前。”这话自然是胡扯,但他居然说得一本正经。
苏靖飞不知是不是正在心中骂他,但面上还笑得客气,他不动声色瞥了眼后面马上的十三郎,道:“既是如此,按照规矩还劳钟少侠需拟一份口供,好让本官交差。”
钟明镜当下颔首道:“那是自然,”他顿了顿,又问道,“敢问大人可带了纸笔?”
江湖中人,只怕出门少有带纸笔的。钟明镜包裹行囊中有的是换洗衣物、治伤膏药,还有一些银两细软。至于文房四宝、笔墨纸砚这些文人用的东西,却是一样都没有。
“这个,”苏靖飞居然面露难色,“本官出门急,落在房中了。”
钟明镜默然半晌,只想尽快摆脱这个麻烦——江湖人本就不愿与官府鹰犬打交道——于是他道:“这位大人,在下眼下尚有急事,不知可否通融一二?”
“急事?”苏靖飞这一次光明正大地抬眼看了看马上的十三郎,问道,“两位天不亮便上路,看来确实很急,只不知是何急事?讲清楚了本官也好交差。”
钟明镜沉默了很久,他困惑地回头看了眼十三郎,半晌才喃喃道:“这个……”他心中乱作一团,只想着:方才这官差说的是“两位”?他竟也能看到十三郎?
而十三郎心中则是头一次对苏靖飞半路杀出来感到了欢喜,他翻身下马,故意看了钟明镜一眼,方才转头对苏靖飞道:“我二人正要去往胡不归,左右不过是些江湖救急之事,大人想来也没有兴趣听吧?”
“胡不归?”苏靖飞闻言一拍手,大喜道,“本官正要去胡不归一趟,不如咱们同路?到了胡不归,这位钟少侠将口供写给本官,咱们皆大欢喜,可好?”
十三郎顿时心中起疑,他去胡不归是因着自己的一部分东西还放在那里,需要去取。这苏靖飞死皮赖脸要跟过去,是在图谋什么?
但十三郎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x_ing子,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两人难道还怕了此人不成?更何况,有这人在身边,钟明镜也能更快相信自己是个活人。
于是十三郎眨了眨眼,笑嘻嘻道:“好,好极了,那咱们便上路吧。”他转身去拉钟明镜,声音柔和起来,“咱们走。”
钟明镜浑浑噩噩被他拉上马,一旁苏靖飞也翻身上马,三人策马往胡不归而去。
胡不归是个依山环水的小镇,名字由来已不可考,但世世代代这样叫下来,方圆五十里都知道这地方。
比起凤凰集,胡不归要冷清得多。外来的人很少能在这里扎根,因为本地人并不欢迎他们。
这个铺着石板路、盖着石砖屋、建起石头塔的小镇,从人到物都是冷冷清清的。人们习惯了安静地生活,甚至连孩童玩闹都没有什么大动静,稍稍年长些的孩子们更是斯斯文文的。
在这个安静冷清的小镇边上,有一座废弃的荒园,早已被藤蔓、灌木所占据而人迹罕至了。
这便是十三郎此行的目的地,然而既有苏靖飞跟着,他便不能直接到那里。因此几人先去往镇上一家书铺,想要买些纸笔好录口供。
镇上只有一家书铺,是个致仕还乡的老学究开的。大约因为时辰尚早,书铺里几乎没有什么人。
十三郎率先跨过门槛走了进去,抬头只见照壁上画着一幅圯桥三进履的工笔,极为精细。
几人还未转过照壁,鼻端便有书香萦绕。这种纸张与油墨特有的味道其实并不好闻,十三郎揉了揉鼻子,嘟哝道:“书,这许多书,看来这几个月不能去赌钱了。”
“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堂内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些许怒气,隐约还有敲打拐杖的“笃笃”声,“让他们三个出去,我这里容不下这些俗人!”
十三郎摸了摸鼻子,自知闯祸,于是冲钟明镜赧然地笑了笑。
很快前面便出来一个小书童,冲他们冷冰冰道:“我家先生说了,这里不欢迎你们,请到别处去吧。”
“下官乃是提刑司缉捕,”苏靖飞暗叹倒霉,但也只得硬着头皮道,“来此是想买些纸张笔墨,好做口供,还请……”
书童一扬下巴,傲然道:“管你是谁,请到别处去!”
“这镇上只有一家书铺,别处也不卖纸笔。”钟明镜忍不住开口道,“不如这样,我们不进去,你将纸笔送出来,可好?”
堂内又传来老人的声音,中气十足道:“老朽的东西绝不卖给俗人,童儿,让他们走!”
“老先生,”苏靖飞忍不住扬声道,“既是我这位朋友口出不逊,赶他一人也就是了,为何我二人也要枉受牵连?”
老人怒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能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可见也是俗不可耐之人!”
苏靖飞默然无语,看了一眼十三郎,压低声音道:“这下可好,难道我们今次还得学蔡伦造纸,自给自足?”
钟明镜却板着脸,扯着十三郎道:“不让进就不让进,我们走。”他听不得旁人这样说十三郎,更不愿十三郎受别人的气。
十三郎自己却不当回事,他原本也没读过什么书,还是跟在青铜脸身边才认得几个字。和那些文人墨客比起来,他也确实是个俗人,无可厚非。
他现下比较好奇的是,这位老先生是怎么在他们还未进屋之前,就知晓他们是三个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嗯,没什么话说,明天见~
☆、第七十三回 不思量
三人与那小书童僵持不下,便在这书铺大门口对峙着。
先是小书童横眉冷对开了口:“我劝你们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便请吧。”说罢抬起手臂朝门口一扬。
“小孩,”苏靖飞大约从未被人如此对待,竟也不生气,只是对小书童笑道,“我们此来所为公事,你几次三番阻挠,就不怕落得个妨碍官家办事的罪名?”
小书童傲然道:“若是连这点风骨都没有,还读什么圣贤书?你便是仗势欺人,也休想要我低头,公道自在人心!”
“你们这书铺开着门,却不叫客人进,算哪门子公道?”苏靖飞笑问,“连起码的待客之礼都称不上,你的诗书礼都学到哪里去了?”
小书童气得脸发红,梗着脖子道:“你们算哪门子的客人?斯文扫地、俗不可耐,休想进我们这文渊堂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