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萝立刻答道:“熟悉的呀,”她说着笑起来,“我们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我从小便在镇上四处跑,各处都熟悉得很呢。”
“当真,那太好了。”苏靖飞抚掌问道,“姑娘可知这镇上哪有下榻之处?”他笑笑道,“说来不怕姑娘笑话,我二人苦苦寻了半天却仍是一无所获呢。”
绿萝皱起鼻子笑道:“那你可问对人了,这镇上只有一家客栈,在镇子最西边,极不好找的。”
“原来如此,”苏靖飞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二人尽在东边寻觅,难怪一无所获。”
绿萝道:“这里街道巷子七横八纵,稍不熟悉的一头扎进去出不来也是常事。我们镇上很少来外人,故而也没那些指路的标识,很容易迷路的。”
“还好有姑娘指点,”苏靖飞面上笑道,“不然我二人还不知要走多少冤枉路。”他心中却在回想绿萝所说的几句话。
祖祖辈辈都住在镇上……少有外人……
若是在相对封闭一些的地方,百姓过着j-i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日子也就罢了。这镇子并不偏僻,看上去也不穷困,为何少有外人呢?
然而苏靖飞城府极深,心中疑惑再多面上也是分毫不显,一边称谢一边起身道:“今日实在是叨扰了,多谢姑娘盛情款待,我二人便先告辞了。”
绿萝虽然心中不舍,但知道两人要在镇上住下,故而也未曾多做挽留,起身爽快道:“两位客气了,今日多亏了钟公子,不然我家猫可就走丢了。”她说着冲钟明镜笑了笑。
钟明镜颔首道:“姑娘不必客气。”
几人就此别过,苏靖飞便带着钟明镜离开了这户人家,绿萝一直将他们送到门口。
直到出了巷子,钟明镜才忍不住问道:“咱们刚才到底为何吃人家的茶?你若是真想见那位书铺的老先生,为何不直言相告?”
“放长线钓大鱼,”苏靖飞懒懒道,“直言相告恐会打Cao惊蛇。”
钟明镜一阵见血地质问:“你不是问我要口供吗?见那位老先生难道不是想买纸笔?放哪门子的长线、钓哪门子的鱼?”
“钟少侠说笑了,”苏靖飞原本便是试探,想看钟明镜对自己的底细知晓多少,“本官只是看那老先生行为古怪,故而想要探查一二。”他笑了笑,“本官做了多年缉捕,遇着可疑之事总忍不住一探究竟,叫钟少侠见笑了。”
钟明镜听着,也不知信了几分。
“好了,”苏靖飞拍了拍手,“咱们还是到客栈去吧,眼看就过午时了。”
钟明镜想了想,颔首道:“也好。”
二人于是一道往西,去找那镇上唯一一家客栈。
路上,苏靖飞似是不经意地叹道:“咱们二人这一路可当真不顺,为了份口供蹉跎至今。那书铺老板也不知是不是有毛病,偏偏不肯把东西卖给咱俩,当真是晦气。”
他故意提起“二人”、“咱俩”,便是想要看看钟明镜的反应。
“大人不必多虑,”钟明镜闻言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理所当然道,“此事迟早会解决的。”
苏靖飞听了不由暗暗称奇,心道不知这两个人唱的哪出戏。
若说十三郎提的那个要求奇怪吧,钟明镜眼下的反应也足够离奇。明明是三个人一道来的,他对十三郎不提不问,钟明镜就当做没有这个人一般。
苏靖飞忍不住猜测,难道是两个人闹了矛盾?不应该,他们是二十多岁的人,又不是稚龄孩童,哪来的心情玩这种游戏,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末了,苏靖飞在心中暗暗摇头,不再瞎猜。他想,听十三郎的话就知道这事情还有后续,不如静观其变。
且看这两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此刻时近正午,天已渐渐热了起来小镇上却仍是安安静静的,仿佛连树上的鸣蝉都小心翼翼。
钟明镜陪着苏靖飞终于寻到了那家客栈,是个顶不起眼的门面,乍看上去活像个杂货铺。一道窄窄的门开了半扇,门口坐着个山羊胡子,正摇着蒲扇口中哼着小曲。
若非门口随随便便摆着的那块破木牌上歪七扭八写了“客栈”二字,谁也不会看出来此地居然还能住人。
苏靖飞扫了眼低矮的房屋,在围着他飞舞的几尾青蝇之间居然并未退缩,还上前问那山羊胡子道:“伙计,你这里就是客栈?”
山羊胡子懒散地抬头看了二人一眼,竖起手指道:“其一,我不是伙计,而是老板。其二,你要是不瞎,应该看得见木牌上的字。”
“其一,我不瞎。”苏靖飞学着他的模样竖起手指,笑嘻嘻道,“其二,我不识字。”
山羊胡子瞥了他一眼,不屑地哼一声,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
苏靖飞于是掏出几枚铜板扔给他,扯过钟明镜道:“我二人路过这镇子,因事耽搁几天,想寻个宿头。”
“一晚三十文租一张床,”山羊胡子掂了掂手里的铜钱,仍是一副没骨头的模样,“自己进去找床位吧,看好东西,丢了的话小店一概不负责。”
苏靖飞连连应下,拽着钟明镜进了客栈。
说是客栈,其实就是一间打通了的大房间,个子稍高一些的人伸手就能摸到屋顶。里面是大通铺,上面的被褥看上去已不知有多久未洗,隐隐散发出一股霉味。
靠墙的位置,已经堆了一些东西,看样子是有人占了这个床位。苏靖飞便将包裹搁在另一头,取出要紧的东西在身上装了,冲钟明镜道:“把行李放下,咱们出去找个地方填填肚子。”
钟明镜看了苏靖飞一眼,心道反正自己闲来无事,于是到底还是把行李放下,然后跟着他出去了。
“戌时锁门,”山羊胡子的声音冷不丁响起,“若回来晚了,就在外面自己凑合吧。”
钟明镜微微侧头,看到山羊胡子那双绿豆似的小眼睛,而后转过头陪着苏靖飞走开了。
说是找个地方用饭,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挑的。这客栈附近荒僻得厉害,只有个粥铺看上去还算干净齐整,重要的是有人做生意。
苏靖飞和钟明镜在粥铺外头的木头桌旁坐下来,破破烂烂的木椅发出“吱吱扭扭”的声音,令人担心会椅子塌了不小心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二人要了盆粥,还有几个烧饼,一顿饭便这样对付过去了。钟明镜出门在外,衣食住行并不讲究,难得的是苏靖飞也全无难以忍受的模样,压根看不出此人是锦衣玉食养大的。
而就在钟明镜低头喝粥的间隙,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近旁响起,让他险些被粥呛住。
那是十三郎的声音,他在大声冲粥铺老板兼伙计道:“来点粥,要管饱!”
钟明镜手一紧,却忍着没有抬头,他只道是自己又出了幻觉。苏靖飞眼睛在两个人身上打了个来回,没开口。
这粥铺外头只有两副桌椅,钟明镜他们占了一桌,十三郎便在另一桌坐了。
而当十三郎坐好之际,他像是不经意间扫过一眼,随即带着一种又惊又喜的语气喊了出来:“哎呀,这不是钟四侠吗?”
苏靖飞当时便想:这演技,实在拙劣。
作者有话要说: 抹汗,终于又见面了 ̄^ ̄゜
十三要开始飙演技了~
明天见~
☆、第七十七回 梨园戏
钟明镜缓缓抬起头,入目的便是十三郎熟悉的眉眼,还有他目中毫不掩饰的欢欣与惊喜。
“钟四侠,你不记得我了?”十三郎带着满脸喜色起身大步到他身旁,一手撑着桌子,一边低下头对他笑道,“我是十三郎啊,七年前雷州一别,咱们可是许久未见了。”
钟明镜嘴唇动了动,心神忽然一阵恍惚。
雷州,这个地方他已有七年未曾踏足了,自从离开恶鬼谷后,钟明镜甚至连听到雷州这两个字都会本能地感到不适。
然而这两个字从十三郎口中说出,却是另一种感觉。钟明镜一时拿不准自己是在做梦,抑或是出现了幻觉,于是微微偏头看了苏靖飞一眼。
与此同时,十三郎不着痕迹地冲苏靖飞使了个眼色。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苏靖飞自认演技好过十三郎,于是他带着几分毫不浮夸的诧异笑问钟明镜道:“钟老弟,这位是你的朋友?没想到在此地居然还能遇到熟人,这可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
“嗯,”钟明镜眼下心乱如麻,只是胡乱点头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十三郎。”
十三郎于是笑嘻嘻冲苏靖飞道:“幸会幸会,这位想必也是钟四侠的朋友了。之前未曾得见,今日有幸相会,还未请教朋友高姓?”
“在下苏靖飞,”已经入戏的男人客客气气地拱手道,“幸会幸会。”
二人虚头巴脑应付一番,各自都在心里暗暗觉得对方戏太假,面上却分毫不显。
“既然有缘,”十三郎和苏靖飞唱完戏,便对钟明镜笑道,“咱们不如拼坐一桌?正好你我许久未见,我还想同你叙叙旧呢。”
钟明镜沉稳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已经闪过无数念头。他心跳渐渐加快,隐约有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浮出来,却又立刻被他按回去。
某些事情,有了希望反而残忍。钟明镜这些年从希望转而绝望了太多次,本能地不去接受,这是人生而便有的一种趋利避害的天x_ing。
而十三郎要做的便是润物细无声,让钟明镜逐渐接受这份希望。
他知道自己不能心急,钟明镜花了七年来接受自己的死,眼下十三郎若是想要扭转钟明镜的认知,又岂能是一蹴而就的。
“粥来了,”伙计兼老板把一盆粥端了上来,见客人合坐了一桌也未吃惊,只说了句,“慢用。”说完便又回粥铺打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