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 作者:耳椊东阁【完结】(8)

2019-05-13  作者|标签:耳椊东阁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空寂的王府,年幼的世子在哭泣,王妃离去,身旁没有丈夫。
  朱侯浣看着和亡妻如此相像,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眼里满是欣慰和殷切,也笑,“……好吗?”
  “好,好,好……”朱载玉不停的回答,似要将当年沉默下的,如今的,将来的应允一并答应。
  他的心中似乎有个洞,在许多年前被砸下了一个孔,又在漫长的岁月里越长越大,当他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忍受这个疼痛的时候,才发觉,原来随便失去一点,便可以让他锥心刺骨。
  “好,好,好……”朱侯浣似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口中仍是喃喃着,他闭上眼,便觉得隔绝开光亮,是眼前一片安谧,当真清静。
  朱载玉坐在榻前,听着,账中呢喃,接而慢慢变成含糊不清的嗫嚅,渐渐的,一字,一字,直至最后,一片死寂。
  他就那么坐着,呆呆的,看着那对短笛,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似离去之人也带走了他的魂魄,只剩下一具躯壳。
  屋外雨声越来越大,打落在房檐上,一点一滴,直到打掉最后的防线。明窗疏篱,雨滴便混着泪水,缓缓滑落。
  他想起了那三愿。
  一愿,家国和睦升平。
  二愿,院中海棠常开。
  三愿,与卿举案齐眉。
  傍晚,阿丁正欲敲门,门却自己打开,朱载玉缓缓走了出来。
  兴许是天色灰暗,阿丁觉得今天的世子格外生疏,冰冷淡漠,凉的像今天的风。
  他怯怯开口,“小,小王爷,内阁严大人和高大人来了。”
  朱载玉愣了愣,随即竟在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苦笑,“带我去。”
  谢桐撑着伞,手里拿着几只花灯。他走到后院,眼前的亭园在雨中安静的立着,亦如这些年里来的每一次。
  他欲抬手开门,却发现门已经打开了。
  谢云泉坐在一块碑旁喝着酒,他没有撑伞,任由自己瘫坐在泥泞的地上,活活把自己淋成一只落汤j-i。
  突然感觉顶上一片y-in影,抬头,就见谢桐正撑着伞站在自己面前。
  “你怎么来了?”他问。
  “怎么?我来看看大嫂不行吗?”谢云泉笑,一仰头,又是一壶酒见了底。
  碑后没有土包,只一片小小的花圃,碑上无他,轻轻的刻着“华亭”二字,娟秀的字迹,诉说着书写者的恬淡清澈,或许这样的人才能够以花为冢。
  谢桐无话,将几只花灯小心放在了碑前,再放下伞,挡住了碑与花灯,让自己暴露在雨中。
  他闭上眼,似在慢慢回味着雨水的味道,“你少喝点,以前你大嫂就劝过你。”
  谢云泉没有接过话,突然说道,“你今天去哪了?”
  谢桐不答,只蹲下轻轻的擦着碑。
  啪的一声,谢云泉又启开一壶酒,喝了一口,语气却渐渐的沉了下来,“天下大丧,先帝病逝。可是满朝文武都知道那个一心只想着长生不老的庸君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看着谢桐的眼睛,“吃了太多丹药,不是吗?”嗤笑一声,“我记得先帝驾崩前夜,你刚从漠北回来……”
  谢桐起身,居高临下的与他对视,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什么?”谢云泉犹是笑着,却显得十分僵硬,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早已打s-hi的信封,打开,里面还有块乌黑发亮的令牌,在雨中黯淡无光。
  一巴掌拍在谢桐身上,“你的。”
  谢桐眼中的惊愕一闪而过。
  谢云泉无奈的撇撇嘴,“兴许是门房送错了,我就看见了。”
  谢桐拿着信封,无语,手微微有些颤抖。
  “这里面有一张契据,写着,你,”谢云泉有些摇晃的站起来,“谢桐,把整个谢府抵押出去了,然后,你又把老家的田卖了,树也砍了卖了,现在,你是一个身有几十万两的人了。”
  他笑,在雨中看着有些凄烈,还不等谢桐说什么,“我就想啊,大哥你干嘛需要这么多钱啊,欠债啦?还是要去做生意?”
  他又喝口酒,靠在碑上,“我想啊,这么多钱,别的做不了,造反,倒是够了。”
  谢桐看着他,半晌开口,“小郴,我……”
  “还有这禁军令,”谢云泉打断了他,“你是将军,军令都不随身带着,你是想让谁领兵?”
  说罢,他一扬手,将酒壶砸在了地上,在雨中绽出一片声响,风刮过,将伞吹开,花灯被雨水打翻,陷进泥里,变得丑陋不堪。
  “我不管你是要起兵造反,还是要弑君立主,我希望你不要忘了,被你抵押的谢府里有个亭园,里面葬着你的结发妻子!你砍了她和你亲手栽下的树!”他缓缓闭眼,深吸一口气,“看清和你同盟的那些人,也不要忘了她是怎么死的。”
  谢桐坐下,背靠着碑,感受着那冰冷的温度,“我不会忘。”
  “等做完这些,我会让一切恢复平常。”
  谢云泉不做声,只闷头灌着酒。
  “先帝是庸君,可当今圣上就是个沉迷春宵美色的彻头彻尾的昏君,女真部紧逼,他却一点没有大战一场的决心,只一味退缩忍让。”
  “或许这天下,终是需要明君才能太平。”
  “当朝有太子。”谢云泉在后面闷闷说道。
  “不是太子,是正统。”谢桐继续说道,“郑王一脉才是当年□□的嫡系。”
  话已至此,谢云泉已彻底明白,随即摇了摇头,“不可能,他不会当皇帝的。”
  谢桐闻言一笑,“你就这么笃定?”
  “是。”没有半分犹豫。
  “的确是,”谢桐一顿,看着天边的水帘,“可那是你所认识的朱载玉,你无法确定在如今这样的时刻,面对皇位,面对权利,面对天下黎民,他还能和你认识的一样。”
  谢云泉张了张嘴,却发现根本无话可说了,的确,辩驳不了什么了。
  心里在殷切的期望着什么,却又开始不动声色的摇晃了,尽管多么希望它稳如磐石。
  夜半,雨终是停了。
  朱载玉站在王府院门前,负着手,不知道在想什么,回廊里的豆大灯火打在他脸上,分辨不出任何神色。
  阿丁走过来,说已经送走了内阁的大人。
  良久,他缓缓开口,“通知全府,明日发丧。”
  轻叹一口气。
  雨虽停了,可明日是晴是雨还未可知。


第7章 陆
  隆庆三年,郑恭王朱侯浣殁。
  按当朝律例,其世子朱载玉应承袭父位,成为下一个藩王。
  可是,就在圣旨到达王府的当天,朱载玉将传旨太监拒之门外,再一封书信,上书皇帝,不袭位。
  第二天,朱载玉悍然抗旨的事情便已满城风雨。
  有人说他是闲散惯了,不贪图王侯爵位,也有人他是悲伤过度,暂时无心外事,却也听人嗤笑,说这世子要的大概不是王位,而是啊,金銮殿上那个亮晃晃的皇位。
  流言蜚语,也不过是张三道一李四道二,空x_u_e来风也好,真凭实据也罢,对于整日挣扎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的小百姓来说,也只是波澜不惊生活中的一丝微微涟漪,这天下,谁来当主,都一样。
  谢云泉自那日去亭园后,就开始高烧不退,开始他也没怎么在意,就那么放任着。直到傍晚终是撑不住了,阿庚见自家少爷的脸红的就像是刚刚烫开的烧酒,这才急急忙忙去请来了大夫。
  大夫刚一碰到谢云泉就连忙缩回了手,“哎哟,这烫的跟条烧火棍似的!”
  把过脉,开了药,喝过药,半天过去了,仍是不见好转。
  大夫急,阿庚急,府里一众下人都急,倒是病主一点也不急。
  谢云泉就默默躺在床上,困了就睡觉,醒了就发呆,药来了就喝,一动也不动。
  丫鬟们垂泪,想来二少爷本就老实得很,人又呆,这一烧指不定成傻子了。
  其实并不是无知无觉,谢云泉当然觉得很难受,不只是身上,心里也像有把火在烧。
  脑袋温度一升,就开始不住的想。想过往,想将来,漫无目的。
  刚开始是一块空地,几个孩子簇拥着打闹着,站在摇摇欲坠的木板上,不知背后谁一推,扑通一声,掉进了一口大酒缸,酒很呛,很难受,有笑声,却听不大清了,突然有人喊“你们在干什么!”,思绪却啪的一声断掉了。
  后来是宁山书院,院中海棠落雨,罚站的少年,残破的乐谱,偷喝的蜜花酿,“谢郴,谁说你傻,我第一个跟他过不去。”想走近,想触碰,却渐渐模糊了。
  永远歌舞升平的秦淮楼,清消的白衣,那种甜甜糯糯的感觉,像蜜花酿一般醇,终究是喝酒误事,忘记了。
  再后来军营的号角鸣起,簇拥着千帐灯火,马蹄嘶鸣,弓起弦惊,却也还是被亭园的滂沱大雨给浇灭了。
  这一想就是两天两夜,不断重复,不断在回忆中撕扯,似是要将骨血吸干,棱角磨平才会善罢甘休。
  大夫叹气,烧了两天了,怕是没救了。
  其实谢云泉也觉得自己快没救了,只是有些后悔,后悔死前还是大哥吵了一架,还,还没有再见他一面。
  只是偏偏造化弄人。
  第二天傍晚,烧竟退了,谢云泉想着偏是自己命不好,想什么都是反的。
  大夫连连叹道神奇不已,丫鬟婆子们已是喜极而泣,喃喃着菩萨保佑,就连日理万机的谢桐也来了,叮嘱了两句。
  一个两个大惊小怪,谢云泉只觉得心烦,遣散了众人后,这才有了难得的清静。
  夜晚推开房门,晚风微凉,他这才察觉到原来自己已经好到可以站在院里吹风了。
  刚想走近,就看见院中已经站着一人了。万年不变的白衣,出尘不染,衣袂扬风,月华倾洒,轮廓微微泛着白光,像镀了一层釉,恍惚间,有些不真实。
  谢云泉一愣,想过去,却见他快步走了过来,一推,“怎么出来了,你病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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