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飞此时刚好与偷袭者正面相对,景言只见他满脸悲恸,低低唤了一句:
“师父……”
电光火石间,他未及细思是什么一回事,白灵飞已猛然将他推开。
历来第一次,他出手竟比白灵飞更快,在爱人想为自己挡剑之前,他便已一掌反将白灵飞推了出去。
御剑门的剑招之快,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景言唯一逃身的机会已然消逝,利刃从后背直入、前胸穿出,利落得连外露的剑锋都不沾血。
——白灵飞清楚看着这一幕,彷佛中剑的是他自己。
他又再喃喃唤了一声:“师父……”
长剑迅速抽出,景言失去支撑,立时砰然倒地。
“小飞,知道为何我不让你留在洛阳了么﹖”
眼前是师父的脸容,微冷中带着恍惚,隔着血泊默然看他。
“我知道你定会抱恨一生,但南楚皇太子、是北汉不得不除的眼中钉。”
他脑海一片空白,只懂茫然摇头。
“不,景言是太清真人的弟子,您为什么会……”
“你一向聪明伶俐,有些事情你心里是知道的。”霍其峰黯然低叹,“你在马车里把我和阿那环的对话全听到了,对么﹖”
白灵飞死死咬着下唇。
“只凭一番对话,你就猜出我是在建中城伏击景言的人,更猜到今晚十里坊会有大事发生,于是便急于脱身赶回外使馆。刚才你也是感觉到我的气息,所以才要他先离开,不愿给我对他下手的机会。”
白灵飞悲从中来,红着眼眶、想要强忍,终究还是凄然吐了血。
“伊娄溥便是长明王阿那环,他叫我‘敕那’、尊我作鲜卑战神,这么多年我终日不在谷里,连你和若然、都是在戈壁被我带回来的孩子……这世上又哪能有这么多巧合﹖”
血红开始蔓延,白灵飞跪在景言身旁,颤颤巍巍按住他的伤口,咽着血低说:
“不对……您是去了云游四海,我和师兄,也是您偶然路过沙漠才收养回谷……”
霍其峰苦涩一笑。
“您不是北汉的人,是您教我们俩的,山下人心凶险……不可以卷入天下争斗……”
“我本来想瞒你们一辈子,等到天下大定,我便重新退隐忘忧谷,用余生来好好照顾你和若然。”他叹了一声,“可是纸掩不住火,你是南楚军的少将,终有一日要面对真相。”
“不是的﹗”白灵飞忽然嘶吼,神情已近痛哭,“师父﹗您怎会骗我们﹖明明真相不是这样,怎么您会撒谎骗我们﹗﹖”
他经受过了阿那环的百般虐刑,却始终没熬过至亲欺瞒和背叛——
屈辱没能磨走他的锐气,唯一能使他崩溃的,从来只得一个“情”字。
“我不在中原的日子,就是黑玄兵在漠北征战的时候,你俩都是我在戈壁之战遇上的孤儿。”
霍其峰百般感慨,坦诚说出当年不为徒弟所知的真相:
“你为族人立坟之后,竟然肯花半天去殓葬黑玄兵,让我的将士不用曝尸荒野。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傻的孩子,所以才把你带回我生活过的师门里、后来又让你承继了九玄剑。”
“这世上没有霍其峰,只有拓跋灭锋。”他对徒儿低声道:“你一心想跟黑玄兵决战沙场,而我便是黑玄兵的统帅。”
“不可能……”白灵飞仰首悲喊:“我师父叫霍其峰﹗他是个光明磊落的剑客﹗他不会带黑玄兵在北疆烧杀抢掠、残害生灵﹗”
霍其峰胸中蓦然揪紧。
他很明白这徒儿的歇斯底里——
自己和他们俩的相遇,就是从他们全族被黑玄兵所灭、沦为战争遗孤而开始的。在他纯粹的世界里,最敬爱的师父、和灭族的仇人,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别怕,很快能过去的。”他柔声对徒儿低道:“我杀了南楚皇太子之后,便把你带回忘忧谷,替你封住这些记忆,永远不让你再陷身这些争斗。”
他从北疆再回中原,本就是为了伏击景言,只是上次在建中城,白灵飞碰巧及时赶到,为免暴露身份,又不愿在太清真人入城后再有动作,这才临时放弃计划。可是景言若不死,定成黑玄兵南下的最大障碍,他心意已决,长剑再起,对白灵飞沉声道:
“小飞,让开。”
剑锋刚落,却被一把沉黑的鞘身死死挡住——
“师父……”
白灵飞单手拔剑,九玄离鞘而出,映着的赤瞳凄哀悲恸,有如赤狱。
“若您真要杀他,便从徒儿的尸身上面跨过去罢。”
☆、阳关雪
“小飞,就算你他日七式大成,记紧不可离谷下山。”
“为什么呀﹖师父说的大漠黄沙,徒儿也很想去看看呢。”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他在师父书房内抚着古琴,忽然又听到这么的一句——
他很向往山下的风光。史册里的苍漠狼烟、明媚水乡,应该是真的很美吧﹖为什么自己来世这么一趟,却不能好好游历人间呢﹖
小时候的他满脸不解,只见师父深邃的目光凝看着他。
“……因为,师父很疼爱你,无论什么人,都不可以伤我的小飞。”
秋意盎然,他在谷里的十里菊香中甜甜笑了。
那天的午阳,温暖静好,光芒不会灼人。
剑光剧盛,弥漫了满厅的清寒。
霍其峰的剑搁在九玄上,烈气开锋,再次对景言狠下杀手。
那一式的“红尘”,灼灼印在白灵飞眼里——
红尘成烟,决绝不留,狠狠斩断了他们之间的所有羁绊。
原来,师父一直不让他违诺下山,就是不想使这一招“红尘”。忘忧谷、建中城、别院洛水、里坊街巷,每一次,都是师父对他的挽留。
然而他不知道。每一次,他都偏执的转身离去,亲手奏了他们师徒间的挽歌。
终于,岁月不再静好。
剑影、血泊、哀号……此刻的洛阳,呼啸着他们这辈子最残酷的阳关雪。
“锵﹗”
九玄半步不退,硬捱了这重若千钧的一招。
“收剑﹗”霍其峰冷然低喝:“他不值你如此相护﹗”
白灵飞半跪在地,全身的血与景言掺合在一起,缓缓流往青石下。
“师父,徒儿从没求过您什么,只是……只是现在……我求您能放过他……”
“为师说了,他不值得。”
九玄仍是执拗不退。
——论剑法武功,这徒儿已几近青出于蓝,若白灵飞不愿退却,他今天定然难以了结景言。
“小飞,一直以来瞒你的不止我,还有他。”霍其峰狠下了心,对白灵飞冷道:“芍药居全庄被屠,大牛和晴晴惨死明教刀下,都是他在背后一手策划。”
白灵飞遽然退了一步,身形却仍挡在景言身前。
霍其峰瞥了濒近昏迷的皇太子一眼,这才低道:“南楚皇太子何等擅于城府,不用我说,天下早已尽知。当日只有他和你一直同行,若不是他从中搞鬼,诱明教率众闯芍药居,明教岂能这么快部署好屠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