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虽没有参与逼宫,他先前是邑王一派,因此很遭温行知嫌弃,连带的刘君平也不受待见,定王爷的铁帽子王已经被下旨削掉了,他仍然是定王,只是没了世袭罔替,变成了普通王爷,以后定王的位置会传承下去,承袭一代爵位便降低一级。
刘君平每回兴致勃勃的禀奏吏部的事情,温行知的态度十分冷清。然后,刘君平就会黯然伤神,他的苦情戏,真是比我还苦。
自温行知登上皇位的那一刻起,我就考虑了很多,弃文从武只是为了他,我无法看见他临幸妃子,索x_ing远赴沙场替他守护江山,若我哪天战死,该是最好的归宿。
退朝后,我一步一步的跟在温行知身后,他的背影依旧如年少时一般单薄,只不过现在多了一种孤寂,等进入未央宫,他如往常一般屏退了宫女和太监。
关门后,他徐徐坐到了暗红的木桌前,那张明眸皓齿的面容上没有任何神色,他缓缓转头,眼底的情愫暗潮涌动,他低哑道:“阿从....你可知,当年我拽你去青楼,是想看看你是否为断袖,我猜测了许久,知道你是断袖后,并没有太高兴,我清晰自己将来的路,所以一度不想和你开始,因为羁绊太多,可是理智克制不了情绪,后来就想能走多久便走多久,不过现在,你想做什么,都放手去做罢。”
他说完,嘴边漾起清浅的笑容,就这么看着我笑。
我的鼻子有些发酸,我擤了擤鼻,低眼道:“行知,你不该告诉我这些的,若你从前告诉我,我必将欢喜至极,可如今,我便是难过至极。”
他转头看向墙壁,侧颜朦胧,他的眼神带着雾气,也带着温柔,“我就是要告诉你,我怕...你将来忘了我,所以我要你知道我的心意,更要你记住我。”
他不轻不重的声音敲击在我心间里,像凉凉的细针一般,扎的我心口发疼。他的表白来得真不是时候,好不容易知道他喜欢我时,我却决定要放手了,我沉默不语,彼此在未央宫里静了许久,他慢慢趴在桌子上,将脸埋进了手臂里。
落日余晖时,我打道回府,温行知穿着一身翩翩白衣,漫步与我一路去家中,景铄便随行其后。
路上寂静,谁也没说话,并排走路时,他的肩膀挨得我很近。
走到府前,意外看见了两个熟人,便是秦青和秦玉霜了,秦玉霜老样子的女扮男装,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女子。
秦青穿了一袭深蓝色的华服,腰间挂着透白的玉坠,他的剑眉斜斜上扬,丹凤眼一如既往地的有神。他携着秦玉霜走近,语气懒洋洋道:“史官,去喝花酒么?”
而后,他又看向我身边的人,神情顿时正经起来,连忙作揖道:“下官,见过...贵人。”
言罢,秦青扯了扯秦玉霜,秦玉霜一瞬不瞬的盯着温行知,她照葫芦画瓢的作揖道:“下官,啊呸,我见过贵人,”她将食指放在嘴巴上,歪着脑袋,打量道:“我在邯郸的春花楼附近确实见过你,你跟沈公子不是...。”
温行知出言打断了秦玉霜的话,“不必客气,姑娘记得便好,我只是个爱云游的皇亲贵胄,”他转头又朝秦青道:“我要和沈史官谈些事,你改日再来找他吧。”
秦青作了一揖,恭敬道:“是,下官告退。” 他十分鄙夷的盯了我一眼,扯着秦玉霜往大街上去。
秦玉霜三步两回头,好奇的看向温行知,她指着温行知,用嘴型问我:他是谁?
我哧哧笑着回应:皇上。
秦玉霜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嘴巴张的跟鸽子蛋一般大,然后被秦青一路拽的渐行渐远。
温行知用折扇打着手掌心,摇了摇头失笑道:“想不到桀骜难驯的秦少将,有一日会对我俯首称臣。”
我接话道:“这天下,谁敢不从你?”
温行知的神情渐渐凉了下来,他低语道:“是啊,寡人便是寡人。”
回到府中,与平常一样,不是下下棋,就是说说笑,戌时,他才回了宫中。
次日轮到一月的休沐日,秦青火急燎燎的冲到我府上来,他拽着我的领子,神情紧张的问:“云烟...是不是当今皇上?”
如今京中太平,刘君平不足为惧,我便疑惑道:“你是如何知晓的?你家妹确实见过他的真容,可并不知有云烟啊。”
秦青怔怔的松了手,他退后几步,嘴角露出一抹涩笑:“玉霜还记得禁军统领,景铄当初潜进太学寝庐中,怕不是找你,是找云烟吧,不,是找刘...皇帝,那么他从来没有背叛过你,世子身边的假云烟如今不知所踪,是你们安排的细作,当初邑王逼宫,所以皇帝能提前知道,是吧?”
我理了理衣领,干笑道:“此事我也是后来才知的,邑王乃逆乱贼子,死有余辜,定王爷还是王爷,皇上对他已经够宽厚的了。”
秦青胸脯起伏不定,他幽幽的看着我,半晌,才挤出了一句话:“枉世子当初待你们这么好,你们害得他...丢了世袭罔替,丢了祖宗遗留的荣耀。”
我好笑道:“秦少将,你爱自称少将,却连成王败寇的道理都不懂吗?更何况,皇上的身份名正言顺,他做太子时,提防j-ian佞有何不对?”
秦青的目光锁在我脸上,他自嘲道:“是,对,可是云烟没做太子之前,不,没做东晋王之前,只是庶民。”
我懒得与秦青相争,坐下来倒了一杯茶喝,我呷茶入口慢慢品茗。秦青忽然将我抵在了椅子上,他y-in柔俊美的脸离我甚近,鼻尖都快挨着了,他的呼吸喷洒在我脸上,我的脑袋连忙后仰,抵在了椅子板上。
我伸手推秦青,他扣住我的手用力一扭,顿时手腕剧痛,我痛吟嗔目道:“撒手!撒手!”
秦青缓慢松手后,眼带怨气的看我一眼,他咬着下唇,夺门而出。
都是拜过把子的兄弟,我好说歹说上去哄了他一阵,我每回要看他的脸,他偏把背对着我,生气的模样怎有几分像女娇娥?真不像他当初铁骨铮铮的样子。
后来,秦青往我屁股上踹了一脚,便疾走如飞的离去了。
书同见了连忙扶起我,还憨憨的打趣道:少爷年少时,被温公子唬着,如今又被个秦老爷唬着,何时轮到你唬别人呢?
我听后,一脚踹向书同,往他屁股上使了好几个无影脚,并道:小老爷我现在就唬你!
书同连滚带爬的逃跑,我追着他在院子里踢,卯足了力气时,一脚踢了个空,便四脚朝天的趴在了地上。
第38章 临别
因为我在朝堂说的那番话,大家有目共睹,所以温行知想给我一个官职,封我为参将,我义正言辞的婉转拒绝,从普通士兵做起,如今南方战事紧迫,后汉各地都在征兵。
每家每户若有男丁,必有一人要参军,年龄最小十六,身段最低六尺,个头不足六尺的只能做厢兵,便是在军中做杂役。
我参的这支是南军,走前温行知不便来看我,只是差人送来了一封信,信上的字迹矫若惊龙飘若游云,他留了不多的字:阿从,珍重,勿忘我。
我抚着那几个字,然后将信藏进了心口里,我手腕上的手帕已经陈旧了,洗的发白,我正注视着手帕,队伍已经开始走动了,我连忙蹬了下马肚子。
此时有个身穿红色霓裳的俊美男子驾马疾行而来,他像一团会奔腾的烈火,神色急切,声音如洪钟:“千骑长!等一等!!”
最前方的千骑长一扯马儿,停止行路,整个队伍便缓缓停了,他摸着胡子,莞尔问道:“这不是秦少将么?要跟着老夫重回沙场了?老夫这小小的骑长可高攀不起啊。”
日光之下,秦青白皙如玉的脸庞漾起微笑,他扯着马绳逼停了壮马,秦青神色之间带着恭敬,他语气温和道:“千骑长多虑了,家严已在前线,至于我这弱文人还是得在翰林院瞎忙活,今日一来是想同曾经拜过把子的兄弟道别,战争凶险,怕以后没机会再说话,耽搁了骑长和战士们的行程,子寻在这说一句对不住了。”
千骑长爽朗大笑道:“无妨,不知哪个士兵三生有幸,与秦少将拜了把子?”
所有人东看看西看看,直到秦青将修长手指向我,“在朝堂上拒封参将的史官沈从。”
大家这才露出恍然的表情,他们神色之间有些钦佩。
千骑长了然道:“原来是弃文从武的七品御史,沈从~沈从~,从之一字取的甚妙矣,拒封参将,看得出为人清廉高华啊,老夫欣赏!将来你必成大器。”
我抱拳客气道:“本是常事,过于夸赞倒让沈从羞愧了,多谢领将的鼓励与欣赏。”
千骑长哧哧笑道:“哪里,哪里。”
秦青扯着绳子,蹬了下棕色的马,来到了我面前,那张清俊的面容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温和,他静静凝视着我,展颜微笑,美若昙花,他道:“我很羡慕你,能去做我想做的事,”他上下打量我一眼,“这身戎服将你衬得英武非凡,倒有几分我二哥的样子,话不多说了,此行一去,望你平安归来,我等你回来喝花酒,届时我做东。”
周围一干人等皆看着我,我不大习惯被如此瞩目,便长话短说道:“晓得了,等我回来,你日日做东。”
千骑长不禁哈哈大笑,他道,沈从够直白。
道别完后,秦青注目着我等离去,直至走远,我仍觉得背后有一道炽热的目光,不禁回眸一望,只见那人冲我温柔一笑,他的整张脸仿佛也泛起了柔和的水中涟漪。
少年成熟,他x_ing子越变越和气,反叫我不怎么适应,我回了他一个微笑,遂看向前面平坦的驿道,不再回头。
路途上,总能看见逆流而行的难民,一个个面黄肌瘦,蓬头垢面,也衣衫褴褛。只有少部分的难民瞧着干净些,我看到有妇女抱着襁褓的孩子,便会将自己的粮食分给她们,只不过一分,其余难民唬不住的要去哄抢,反把孩子惊的哇哇大哭。
后来,我想了一个有趣的法子,骑马而过时,揪下一坨馒头,迅速将不大不小的干粮塞进妇女口中,有孩子的,病弱老残的我都喂。他们皆是懵然,然后急急的咀嚼起食物来,生怕有人从他们嘴中抢食去,吃得时候也不忘给我作揖道谢,有的还会磕头。
千骑长瞧见后,因此夸了我一道,但也叫我不要浪费干粮,他说我若吃得不饱,打仗起来就没力气,输了战,难民则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