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完结】(25)

2019-05-13  作者|标签:吊儿郎当


自打这事后,他就不敢调戏良家妇女。有时候邪火窜上来了,就去找烟花巷那些知情识趣的妓子玩闹。明知这些女人更是曲意逢迎,他却无所谓。
有什么的?都是玩儿,何必那么较真?
曾有个姑娘跟他说:“你这辈子欠得风流债太多,一家一家地还,都不知得还个几生几世。你不遇到也罢了,若是真遇到想要几生几世共枕眠的人,阎王爷也不会遂你的愿的!”
他只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几生几世?几天几夜他都嫌烦,俩人几生几世厮守在一起?想想就觉得无聊至极。
他开始觉得可笑,后来却逐渐觉得可悲。
他总是没法体会那些“相濡以沫”的温馨,更无法体会到“长相厮守”的幸福。那些为世人传颂的,最美好动人的爱情佳话,他一点也沾不到身。
程瑶英算个例外。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有点晕眩,也曾想过两人成婚后举案齐眉,好好做一对令人艳羡的夫妻。但时间一长,他还是风流难改,一如既往地出去拈花惹Cao。
再后来,他便遇见卫之遥。自此跟着了魔一样,再也无法置身度外。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翩跹花丛过,片叶不沾身,却能对这么一个人,牵肠挂肚,念念不忘。
然后他知道,那所谓“美好动人的爱情佳话”,只是在旁人眼中美好,在旁人眼中动人,一旦自己沦陷于此,才明白其中到底有多苦。
若是人真的有上辈子,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是对他作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才轮到他这辈子高高站在自己的心尖上。明明自己被踩得痛苦不堪,还能十分犯贱地举起双手,怕他落下摔着。
他想,这就是命,他欠的债,能在这辈子还了最好。这样等到了y-in间,他就能死皮赖脸地不过投胎门,几千年几万年地跪地哀求,求到连阎王老爷都不耐烦为止,求得与那人生生世世的长相厮守。

屋内烛光微弱,那个他心尖上的人现在就被铁索捆住手脚,呼吸沉重地闭目歇憩。谢予彬轻手轻脚地走到卫之遥身边,找钥匙打开每一束捆绑他的铁链,拧开药瓶,往他被鞭笞的伤口上一点点涂抹药膏。
那人睁开双眼,依旧黑如深潭。谢予彬正专心致志地给他上药,突然身上一沉,就被对方拥进了怀里。
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他伸手一摸,却摸到对方肩胛处刺手的伤疤,粘了一手心的血。谢予彬鼻子一酸,热泪险些涌出,只强忍着一腔苦涩,道:“松开吧,我给你涂药,对……你的伤好……”
对方真就听话地松开了他,漆黑的眼眸中带了几分不自知的深情。谢予彬低着头,细致地抚过他一寸寸的伤口,突然十分冷静地开口道:“你还记得,半年前,我被一伙歹徒抓到灵山的事么?”
卫之遥眉头一蹙,轻轻点了点头道:“记得。”
谢予彬道:“有件事,我一直掖着没告诉你。其实那伙人里,就有程瑶英。她后来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挟着我站到你的面前,是你从她手里救我出来的。”
卫之遥目光一震,想到他那日对那瘦小的黑衣人投出的一支梅花镖,后来对方昏倒,他以为是那帮人临阵脱逃,这样一看,莫非……!
想起对方的身孕,他越发心惊,面色惨白,竟出了一手的冷汗。谢予彬默默地在一旁,两只黯淡无光的眸子注视着对方魂不守舍的模样。
果然,一提到程瑶英,卫之遥就失了所有的理智。
就跟他现在一样。
谢予彬捏紧拳头,两行酸泪抑制不住地流出,他突然钳住卫之遥的双肩,在对方茫然的目光中,朝对方的嘴唇狠狠咬了下去!
卫之遥还未从先前一番思绪里回过神来,又被谢予彬这突如其来的噬咬弄得不知所措。对方几乎是撞到他脸上,那双唇咸s-hi而柔软,他却觉得心口被那细白的牙齿咬破,流出的血和泪缓慢交融在一起,令人痛苦不堪。
血从对方唇上沁了出来,腥锈的味道流连在二人唇齿间。谢予彬擦去嘴上的斑斑血迹,若无其事地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搁到对方手中。
那是一纸休书。
卫之遥接过手里的信笺,微地一怔:“这……”
谢予彬擦了擦眼角,心平气和道:“你主子跟我虽然没有夫妻之实,却还冠着夫妻之名。而今我把她休了,她就自由了,爱跟谁走跟谁走,爱和谁一起和谁一起,再也没有什么道德礼法能限制她了……”
卫之遥挣扎着起身,心里五味杂陈,刚要对谢予彬下拜,对方却无比冷淡地说:“用不着,我今儿个休了她,也不是念在旧情,而是厌烦跟她还这么不清不楚地牵扯着。”
卫之遥沉默片刻,说:“不过,公子交给我只怕是托付错了。我现在被关在这里,根本见不到小姐,无法把公子的休书带到。”
谢予彬慢吞吞地起身,钥匙在手中晃出一层光圈:“我这就放你走……”
卫之遥闻言,蹙着眉头打断他道:“公子!老爷关我在这里,若是我逃了,定会追究到你身上,到时候只怕——”
他一出声,嘴上的咬痕就火辣辣地疼。卫之遥面颊一红,对适才二人过分的亲密有种微妙的尴尬和激动。
谢予彬淡淡说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当然怕!”卫之遥情急之下,竟拉住谢予彬的手臂,“只要你能好好的,我宁可死!”
谢予彬一听这话,整张脸都恍惚起来,目光空茫地说:“你……这是你说的……你听见你自己刚刚说什么了?我再问你,你知道你刚刚说什么了?”
卫之遥凝视着他,一字一顿道:“我知道。我想看你好好的。”
这话仿佛是从对方心窝里掏出来的一样,谢予彬百感交集,忍不住哽咽起来:“这样……我就把一切告诉你……”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其实,跟你主子相好的,就是我爹在朝中敌党的余孽。当初那伙人真正要绑的也不是我,而是我爹。而今那人放下话来,要取爹的命。我不能放手不管,可又不知道那人的下落……”
“我们谢家现在人人提心吊胆,怕那伙人来为非作歹。你若是留在这儿,难保爹会不会再把你锁起来……我希望你,能去寻到程瑶英,还有那陈党陈景洛,让他们……不要害我爹……”
他说到最后,都在唾弃自己的天真。让他们不要害爹,怎么可能?陈党一家老小该杀头的杀头,该流放的流放,其中仇怨,哪能够如此轻易地泯去?
谢予彬心中痛苦不已,他明白,自己是在给卫之遥出难题,还装得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着实虚伪。他要挟着对方的诚意和真心,利用着对方的承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对自己十分厌恶,可此时此刻,除了这么做,别无选择。
卫之遥深蹙眉头,昔日的种种,灵山洞口的黑衣人,以及在福泰楼跟自己交手的那个易容男子,这些线索清晰地汇在一起,使他想通了来龙去脉。
谢予彬默默地在一旁留神他神色的每一丝变化,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在冰水里泡过般沉郁苍凉。
“卫之遥,我谢予彬从小到大做的错事太多。就因为我的错,曾经关心我的人,都走了。我娘是,我大母也是。而今,还有爹,他老人家才五十多岁,我这作儿子的,希望他老人家,还能活很多很多年……”
“算我求你……这次,别让我再赌错了……”
卫之遥胸中血气翻涌,千言万语阻塞在喉咙,令他几乎要窒息。他感到谢予彬冰凉颤抖的双手握住了自己的手,随即一块圆润的玉佩被塞到了自己手心里。
卫之遥连忙推拒,谢予彬却固执地一次次把那枚青玉佩塞到他手中,说:“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没个玉佩,那怎么成?这东西我太多了,只不过随便挑了一件给你……但你必须重视,不准丢了。等你从这里出去,就算是见了程瑶英后忘了还有我这么个人,也必须要把这玉佩好好地,一天到晚地放在身上。明白吗?”

枝头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突然从底下飞上来几块石头,吓得那些麻雀呼啦扑棱开翅膀,全在枝头飞散了。
“嘿嘿嘿……”
一个披头散发,身材高挑的男子手里掂着几颗小石头,时不时朝枝头上那些歇憩的鸟儿打过去,边打还边在咧嘴傻笑。
谢予彬疯了。
没人知道这小少爷什么时候开始精神失常,整个谢府上下都人心惶惶,每人连自己都顾不得,岂会顾得到他人?
福安虽说还在按部就班地伺候谢予彬,可也是心惊胆战。他现在一见到谢予彬,浑身上下就不对劲。那种感觉太瘆人了。尤其是对方那一双眼,黑得可怖,透不进一丝光亮去。每晚谢予彬坐在桌边,眼前摆着一根火烛,那两只瞳仁就如同两只安静的黑洞,远远地望过来,令人毛骨悚然。
不是静若死尸,就是动如癫痫。谢予彬除了会离了魂般呆坐着,还经常疯颠颠地在院子里乱窜,跟鸟雀一惊一乍地疯闹。
福安毕竟是看着谢予彬从小长到大,见对方落拓成这样,心里难受,便唉声叹气地找谢予靖。
谢予靖也在心里恨谢予彬误事。他原本和谢予瑾商议好,打算对卫之遥威逼利诱,逼迫人选对立场,可谢予彬偏把人放走了。山高路远,又是危急关头,能到哪里去找?
他怒气冲冲地踢开谢予彬的房门时,对方正在傻兮兮地逗紫金钵里的蟋蟀。谢予靖见他这副痴傻的模样就怒不可遏,上前揪起谢予彬的衣领,猛力摇晃道:“蠢蛋!那家伙走了,过了这村没这店,他再也不会回来蹚这趟浑水了,他跟他家小姐浪迹天涯去了!谢予彬,你以为你是谁?!”
谢予彬的脖子被他勒得生疼,忍不住痛哼一声,气若游丝道:“二哥……”
谢予靖见他眼圈逐渐发了红,这才气呼呼地把人松开,大步朝门外走。谢予彬虚弱地趴在桌边,猛烈地咳嗽,福安心里头也难受,上前要给他倒碗茶水喝。
谢予靖气急败坏的骂声从远处传来:“甭管他,让他装!干了亏心事还想撂担子,没他妈个门!”

谢府内的武夫越来越多,将府邸每一寸土地都把守得蚊虫不入,看上去宛如铜墙铁壁,固若金汤。
但事实上,谁心里头都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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