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语。
“国内现在量刑,原则是不需要立即死刑的一律死缓。阿海这种情况,正常的话会被判故意杀人罪,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如果顺利的话,两年后可以申请减刑至25年有期徒刑,然后再过五年左右,减刑到20年。”陈时坐在我身边,指着他在文件后面做的备注,缓缓说道。“但是根据《刑法》规定,死缓减刑,最少不能少于20年。”
“也就是说,阿海要在监狱里呆二十年?”
那出来一辈子都废了。
“如果是二十年,已经算是最好的情况。”陈时说,“刘陆军和宋建平的拉锯战已经大半年了,阿海这个事情倒凑巧成了双方的焦点。刘陆军一定会不遗余力促成阿海的案子以死刑立即执行收尾。”陈时把文档一合,“这样以来,如果我托人想办法,就会成为把柄。虽然不算大事,但是多米诺骨牌总有第一块倒下的牌。”
我沉默了一会儿。
陈时做了很多调查,文件上密密麻麻的各种备注就是最好的证明。
必须承认他在这件事情上极其认真。
他是真的想把阿海弄出来。
“你为什么想要帮我?”我最后问。
陈时想了想:“你觉得我是因为你才要解决阿海的事,这让我很高兴。不过你知道……”他的表情变得冰冷,“我讨厌被威胁。任何人任何方式都不允许。”
厌恶被威胁。
厌恶被操控。
拥有绝对的控制权。
这才是我知道的陈时。
“宋建平马上就能平反,我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服软。”
他收了东西,又给我量了体温,收了收被子,然后才温和的说:“粥在锅里热着,晚上我会早点回来。”
我觉得他如果再这么重现四个月前的场景下去,不需要几天我就能疯。
可是我没疯。
接下来的日子,我连见到他都很少。
直到六月十四日夜里,他才回来。
宋建平出狱。
七月五日,法院一审结束。
阿海被判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一切都像他预言的那样,没有丝毫偏差。
七月中旬,陈时开车带我去探监。阿海带着手链脚链被押了出来。陈时拍拍我的肩膀,低声说:“我在外面等你,你们慢慢谈。”
我从不曾见过这么憔悴的阿海,以至于犹豫了一下,抓着陈时的手臂,不让他出去。陈时笑着扯开我的手,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最后一次,慢慢谈吧。”
大门在身后上锁的时候,我才能鼓起勇气走过去。阿海坐在厚厚的钢化玻璃的对面,手指在桌子上无意识的划来划去。没有了黑色指甲油和蓝色眼影的他,看起来好像充满了不满。
“阿海……”
他没有理我,嘴里嘟囔了两句。
眼眶发涩,鼻子发酸,我只好一口气说下去。
“死缓只是暂时的。你在狱中表现好些,迟点陈时会帮你争取减刑。只是你要有心理准备,最多给你减到二十年。再多了法律不允许。你表现不好也行,两年后会申请无期,可是一旦变成无期徒刑,你最多只能减到二十五年,这样你就要多蹲五年监狱。你懂我的意思吗?”
“多无年少五年有什么关系。”他“嗤”了一声。
我捶了一下玻璃:“阿海!”
他浑身一震,然后才抬头,眨了眨眼睛,一瞬间又恢复成我熟悉的那个人:“那么大声干什么?我没聋。”
“唐坤有他妈那么重要,值得你陪上一辈子吗?!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打肿脸充胖子?!自己的命不值钱是不是?!”我冲他吼道。
也许是因为我从来没这么凶猛过。
他被我说愣了。
我没耐心这会儿跟他讨论什么价值观人生观。
“我给你账上挂了一千块钱。你要是烟瘾犯了也有钱买烟,给牢头孝敬也别太小气,该花就花,争取平平安安的出来,行不?”我说。
他张了张嘴。
我苦笑:“对不起就不用说了。”
因为那根本没有意义。
出来的时候有些冷。
阳光白的刺眼。
陈时站在他的那辆不起眼的宝来旁边等着我。直到车子开出去十多分钟,我才仿佛从地狱出来般回神。
“你一定觉得我特别犯贱。阿海骗了我那么多事儿,还背着我跟你上床,我就不该还把他当朋友。”我突然很想说点儿什么。
“可是,陈时,你应该也有这种感觉。人年轻的时候,总是有很多的朋友,很多的乐趣。年纪越大,朋友越少,乐子越少。等到了三十出头,朋友就只有那样一个两个,乐子也只有那么一个两个。就算他骗了我,可我不是还好好的吗?我就这么一个朋友。他也许也只有我这么一个朋友。我不想办法帮他……谁帮他?”
车子缓缓地驶入闹市区。
我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
我不知道陈时是否理解了我的意思。
自始至终,他坐在驾驶座上,专心开车,没有说过一个字。
至少这一刻,我很感谢他。
第四十三章:第二个男人(10)
生活似乎又回到最初。
只是再没有一个双龙酒吧给我去吐槽。
宋建平的得势,给陈时带来了许多好处。他原来在军需大院的那套房子被“赎”了回来,只是他还是坚持住在我这儿。
我问他怎么不搬回去。
他彼时正在看新闻,i里的遥控器顿了顿,说:“小旭回来了,在那里住。”
我一愣:“陈旭?他从兰州回来了?”
“嗯。”
“老陈,陈旭说他不是你儿子,这是气话?”我忍不住问。
陈时吁了长长一口气,似乎有些疲倦,低声说:“不是。”
“你不是他爸爸?”我惊道。
他被我逗笑,回头看我:“你怎么把一个问题问两次?他是……唐毅永和姚颖生的儿子。”
说完这话,他沉默了下来。
也许是错觉,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的他看起来如此悲哀。
“要喝酒吗?”他问。
“啊?”
陈时站起来,去厨房拿了两个杯子和一瓶五粮液出来。
“这哪儿来的?”我看着他开酒,目瞪口呆的问。
“酒?”他想了想,“不知道,也许谁送的吧。”说着,他把一杯白酒递给我,另外一杯,他已经喝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