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就是净涪师兄啊……”
“净涪师兄到我们静礼寺来了……”
好几句嘈杂的声音过后,一众年轻沙弥们才又安静了下来。但这一次,却没有谁再往前迈出一步。
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不敢。
这一众年轻沙弥们在原地站了片刻,相熟的几人对视了几眼,摇头不已。再有动作的时候,却是三三两两地散了开去。
这些年轻沙弥中,有去往藏经阁的,有去往各处禅房的,有回归自己云房的,有去往各处法堂的,却是没有一个去往执事堂。
早先他们说过的那些话,也都已经随了风一起,悄无声息地泯去了所有踪迹,就如同它们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338章 静礼寺中1
静礼寺一处禅房中,两位相对而坐执棋落盘的长老收回目光,仍旧望着前面的棋盘,又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这样的俊才,若是入局,这一张棋盘上怕就不会有净昂的位置了啊……”
伴随着“啪嗒”一声轻响的,又是一句听不出多少情绪的话。
“如果他真的入局,这整一局棋棋盘上,除了他,我们还能看见谁?”
禅房里一片沉默,便连棋子敲落在棋盘上的声音都没有了。
足有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才又有人用一声轻笑打破了沉默。
“可是……”他捻起一枚棋子,将它落在那一个他看中了的位置上,“除了他,还会有人能够入得了我们的眼吗?”
不是其他人就不好,只是看过了那样风华的人,再要回过头去将目光挪在旁人身上,他们真的就会觉得满意了吗?
曾经沧海也是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见过了最好的,谁又能看中那些次品呢?
哪怕是出身静礼寺的净昂,根正苗红的一脉弟子,也实在很难令他们满意。
这一句带着迟疑的问话果不其然又将这禅房拖入了静默中。分坐于棋盘的两端的两位长老谁都没有作声。
更何况……
“他们这一辈中,除了他,又有谁能够镇压得了天剑宗的那一位左天行?”
当前的景浩界早就不是当年佛门一家独大的景浩界了,这一个小千世界里,除了他们佛门之外,可还有道门和魔门呢。
魔门那边魔子之争还没有明朗,局势混乱,确实是可以暂且不提。可道门那边,天剑宗的左天行可是一支独秀,远超群伦的人杰。道门出了这么一位人物,别说这一辈的净字辈弟子,就是他们这些清字辈的长辈,见了他也是心惊不已。
若是换了个年代,道门单凭左天行一人也足以镇压一代,足以将他们佛门连带着魔门一道压迫得喘不过气来。偏偏在现今的这个年代里,除了道门出了一个左天行之外,他们佛门也有一个和道门同一个级别甚至犹胜一筹的净涪。
这样两个盖绝一代镇压千秋的天之骄子同处一个年代,实在很难说得清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也不知天道是生怕这两个人太过寂寞,还是忧心这个年代太过无趣,竟在这两个人之外,又出了一个皇甫成和一位二祖。
原本身在天剑宗的那个皇甫成不知怎么的,硬生生叛出了天剑宗投入了天魔宗,一位二祖占据了大义名分,再次把持天静寺道统传承……
直到一盘棋局终了,这禅房中才又有声音悠悠响起。
说话的那个人没再揪住那个话题,转而问道:“算算时辰,净昂也该是时候回寺了,如何到现今还不见他的踪影?”
“前些时候又受到了他的口信,”另一个清字辈的大和尚也在慢慢地将棋盘上的棋子收回棋盒,“他本是该回了的,但恰巧家中生了些事端,便留了下来。如今……”
“还在他家里呢。”
听得这番话,原本只是闲闲一提的那位大和尚倒是生出了几分兴致。
“哦?”他抬起视线望了对面的师兄一眼,问道,“什么事端竟能让净昂逾期滞留在外,迟迟不归?”
稍年长些的那位大和尚也颇有些无奈,他叹了一口气,将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本来他已经回寺里了的,但后头中途回返,却正撞上了收拾东西离家出走的妹妹。”
“哦?”那年幼一点的师弟倒是真好奇了,他轻笑了一下,问道,“这倒稀奇了,倘若我没记错的话,净昂俗家里只有一个妹妹?”
他微微闭了闭眼,查看了一番,又补充道:“那个年不过十四,即将定下亲事的妹妹?”
那师兄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本也没什么。作为静礼寺中净字辈弟子中备受看重的佼佼者,净昂的资料即便不是人尽皆知,那也曾在他们这些师长面前过眼了的。
净昂俗家里如今虽只得一个寡母,但兄弟姐妹都有,而妹妹却是真的只有一个。
见得当师兄的肯定地点了头,那做师弟的不禁又多了几分兴致,他边笑着道:“原来那个普通的小姑娘还有这么个胆气啊,那还真是……”了不得。
那最后的三个字还没有出口,那作为师弟的大和尚便就睁开了刚刚垂落的眼睑,拧着眉头面色古怪:“不对,那小姑娘没有那个胆气!”
他说的太过笃定,倒令他的师兄重重地看了他一眼。
“不,她有。”
他那师兄又道:“她不仅有,她还很严谨地为自己的离开做好了一切准备。”
包括她离开家门后的身份安排、路途安排、目的地选择,也包括她在离开之后家中的种种布置。
“如果不是净昂临时回了家,她这个时候都已经顺顺当当地离开了。”
那师弟更深更重地拧起眉关,顿了顿后,才又道:“这小姑娘既然下定了决心,又做好了完全的准备,那便随她去吧。”
“到底是她自己的选择。”
佛门规矩虽多,但却不会像俗世一样,死压着小姑娘待在闺房家宅里,轻易迈不出那圆圆框框里。
那师弟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又问道:“这些俗世家事自然有他的父母管教,净昂也c-h-a不上手,他怎么不回来,还待在那里做什么?”
“唉……”那师兄叹了一口气,道,“净昂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偏在这个时候,那小姑娘问了他一句话……”
“哦?一句话?”那师弟那一点兴致不知怎么的就败落了下去,这会儿也只是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什么话?”
那师兄深吸了一口气,颇有些沉重:“小姑娘问他,如果她不想求来生,只要一个今生,那她可不可以离开?”
“那小姑娘还说,她想要为自己做一个选择,而不是任由旁人替她决定一生。” 那师弟瞪大了眼睛,望着坐在他前面的师兄,几乎不敢置信地问:“就这么两句话?”
在他那炯炯目光注视下,他那师兄还是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就是这么的两句话。”
两位脸色都不抬好看的长老谁都没有说话,一时就那么沉默了下来。
他们沉默,为的真不是净昂那个俗家妹妹。即便这个小姑娘出生在净昂俗家那样的家庭,有净昂这样的一个入道兄长,有净昂俗世父母那样累世礼佛敬佛的父母,算是与佛有缘,也未能令两位佛门大德为她的这一两句话动容。
令这两位静礼寺长老沉默无声的,还是净昂。
作为一个潜心礼佛敬佛的佛门弟子,净昂这么轻易地就被人动摇了他的心智,令他自己的心境出现瑕疵,修行有漏,那如何不让他们这些静礼寺的长老们失望?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还在于净昂动摇暴露出来的他的小心思。
如果不是净昂对这两句话颇有感触,如果不是净昂对他那俗世妹妹的做法感同身受,他会那么轻易地就动摇吗?
不会吧。
就像人总是渴求着自己所缺乏的东西一样,净昂能够被他那俗世妹妹两句话动摇,真的不是因为他自己曾经某个时刻生出过这样的念头吗?
两位长老静默着相对坐了许久,最后道:“净昂……”
“且再看看吧。”
作为当事人的净昂完全不知道自己不过滞留了些许时日,竟就动摇了他在静礼寺中诸位长老心目中的地位,他还安安生生悠悠闲闲地驻留在他俗世家族的那处庄园里,等待着这一场不大不小却极引他注意的杂事落幕。
他就想看看,他的这个妹妹,在经了这么一场之后,会给她自己一个什么样的选择。
净涪能猜得到他的想法,但他也不太在意,在静礼寺杂事堂那边挂了单,领了静礼寺的通行铭牌后,便转身回了他暂居的云房。
净涪回来的时候,与他前后脚迈出这个禅院的白凌还没有回来。
净涪并不在意。
他才刚阖上院门,便迎着院中吹起的那一阵微风抬起手,轻描淡写地捻住一片金黄的落叶。
这一片落叶叶脉清晰,水分饱满,不过是再再普通的一片黄叶,根本没有丝毫神异之处。
可净涪就是从风中接下了这一片黄叶,他就是从那阵风裹夹来的数十片黄叶中接下了它。
净涪单指托着这一片黄叶看了两眼,看过黄叶中记载着的景象后,便又将另一只手指压了上去。而他的这两只手指捻定那一片黄叶,不过施了一分力,便将那一片黄叶磨成了细碎的粉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