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应了,皇上道无事,那送则的公公便退了出去。
门一合上,弘历招手。和珅走过去,被他拉过坐下:“朕真不想你去,难得这几日清闲。”
说话间已经解了他衣领,往外一拨,那颈下红痕竟现。轻轻抚着,又忆起初见那夜。
“不知你可曾原谅了朕否——朕有时真想把你关在后宫,免得叫人见了去——为何你不肯再为女身,是怕联再负你么……”
此时和珅已是知道了从前那段,听得皇上如此说,也是一叹:“我想她定是不肯怪皇上的,若是怪,又怎会再出现在皇上身边?若我真是她,爱皇上还来不及,又怎会怨呢……也许,是她觉得现在这般更能助皇上一臂之力吧,皇上不要多虑了。”
弘历听得他说,心里稍稍安慰。而感伤却是难免,如此之前兴致全都消得不见,只和衣搂住和珅,不久竟已睡着。
和珅抬头看他,沉睡中弘历感觉比平日亲近一些——便是猛兽睡眠中也要少几分怕人吧。平时弘历醒着,和珅从不敢正眼看他;而每次到了床上,最后又总是累得无力去看他,今天这一次,想来竟是相处这样久,和珅第一次毫无忌禅地瞧他!
不知是否忆到伤心处,此时的弘历看来竟有几分脆弱,完全不似平日里威严模样,直叫和珅看了心怜——继而又生出妒忌来,虽不知那女人是否自己前生,而她在皇上心中重量竟至到了今天也难以忘情……
虽应该感谢那妃子,不是她也不能这样轻易接触到弘历内心深处,然而与皇上处了这么久,怎样也该替了她的地位才对!
又或者,皇上到如今给他的温存,其实根本都是为了那个女人?
那样温柔的眼神,那些不经意的关心,那般难以想象的容忍其实都只是透过他,想给那女人的?
这般翻来覆去地想,和珅又怨起自己竟小气到与一死人,还是疑似自己前生的死人较起劲来——
叹息。
“情”这一字,实在不该涉足的。
为何,竟能如此轻易陷入,又如此情难自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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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乾隆四十五年(公元1780年),朝鲜使者记:“京城内有佛铺子,互相卖买。朝臣用此作为贡献,皇帝亦以赏赐贵臣。千秋节晨朝,有进贡覆黄柏架子,盛以金佛一座,长可数尺许,舁入阙中,闻户部尚书和珅所献。”
注2:乾隆五十五年,乾隆请各国使臣游览颐和园昆明湖,朝鲜使臣记:
皇帝先召安安南国王,下旨数转,顾谓臣等曰:“各国使臣并随驾后。”臣等随之,历勤政殿,到昆明池边,朱漆龙舟已泊岸。船上为二层楼,船头建金龙黄旗一双,皇上先御上层,阿桂、和珅、福康安、福长安、回回、安南国王及各国使臣登下层。窗外楹内,行船时左右梢工,皆唱棹歌。中官国皇旨颁给香茶珍果。和珅承皇旨召臣等进前,指延寿寺北麓曰:“此万寿山也”;指昆明地西岗曰:“玉泉山也”;指万寿、玉泉之西北峰峦曰:“此香山也”。舟到延寿寺前,皇帝命诸臣下船纵览。
注3:乾隆四十三年八月,和珅陪同乾隆到东北拜谒祖陵时,以吏部侍郎身份与朝鲜使者接触过。据朝鲜使臣记:皇帝乘马执鞭过臣等所坐处,间不过五六步,顾谓使臣曰:“彼是朝鲜使臣乎?”有一衣黄者对曰:“然矣”。衣黄者闻是吏部侍郎和珅云。皇帝遽曰:“通官前来”。则衣黄侍臣谓通官曰:“使臣何为起对?”皇帝笑曰:“朝鲜礼法”,例如此矣。
廿三
九连环
(廿三)
不日英使抵热河,和珅奉命接待。
那些英国人由天津附近大沽港登陆,沿运河转通州,再至京城。到得京城又听闻皇帝不在朝中,只好留了大件礼品如天文仪、地球仪、机械及船只模型等等放置圆明园中,只选出几人带着火枪丝绒等便于携带的再赴热河。
一行人如此马不停蹄着实累得够戗。
才坐在厅中,待侍女沏过一轮茶,门外便传和大人到。问过通事(释1)知道是接待的大员到了,于是众人站起,便见门外款款而入的妙人。
路途中便听说了这和大人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只料不到是这么一位——那样纤细的身材被玄色官服一裹更是削弱,面色也是黄种人中少见的白皙,清秀的面庞令人移不开眼,然而这样的外貌却因他身上散发的沉稳气质叫人无法轻视——从入门起,亲切笑意就一直未从他脸上褪去,这笑容虽亲切却又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配上如此容貌,众人心中暗暗赞叹。
通事向英使介绍和珅,马戛尔尼一行脱帽行礼。通事再逐一向和珅介绍英国使者,和珅微笑一一招呼,然而走至副使斯当东的儿子多马·斯当东面前时,却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通事仍未开口,多马已忽然地捉住了和珅右手,在众人未来得及阻止前,他竟已躬下身轻轻一吻:“很荣幸见到你,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人。”
事情发生只是一瞬,待到多马放开和珅时,周围竟无一人能作出反应!
还是和珅最先开口,他面色虽稍变,却仍是平和笑意地转向通事:“这位先生刚才说什么?”
“……回大人,多马·斯当东先生只是在向您问好。”
给那通事几个胆他也不敢照着译来,何况他现在已吓得面无血色!
和珅再转回来,仍是刚才笑脸:“不想贵国礼仪如此特别,”说罢,竟如刚才无事一般摆手作请,“请众位使者入座吧。”
见他如此,众人才暗呼口气,只英使一行毫不知情,不久气氛热络如初。
接见之后便有专人带着英国使者下去休息,和珅摆手遣退下人,往厅中主椅一坐,面色陡然变冷——
“徵瑞,你给和某解释一下。”
那徵瑞心中本来惴惴,听到和珅叫他,吓得从椅上跌下,跪在地上发抖,直叫和珅救他。
原来徵瑞本是长芦盐政,从英使一行入大清始,皇上便命他教会外番夷人天朝礼仪。孰知夷人顽鲁,竟不肯行跪拜之礼——那边皇上时时问起,这边英使丝毫不让,徵瑞怕皇上怪罪,便只好报说外番人已渐能习之。
如今偏在和珅面前出这一错子,无怪乎徵瑞如此害怕。
和珅听完他说,秀眉已皱成一结:“徵瑞啊徵瑞,平日见你做事也颇为干练,怎么竟会这般愚笨!在和某这里出事还好,若是在皇上面前……你可知你犯的何罪?这可是欺君啊!”
这“欺君”二字一出,本来抖得像筛糠的徵瑞更是连连叩首。
和珅看他,叹出口气:“念在你平日里常常为和某做事份上,和某也不能不管,何况这事皇上已经交由和某——你且起来吧。”
那徵瑞本是和珅一党,听到他如此说,心里大松口气,抬起脸来时,额上已是青了一块。而那一脸谄笑,却如同从主子那领到骨头的狗般,摇尾不已。
和珅心中转过几轮,总是要先见过马戛尔尼才行,便对徵瑞摆手:“你先回去吧。”
与马戛尔尼见面比想象中还轻松一些。这位勋爵似乎相当重视这次天朝之行,不知从何处已然得知交易的秘诀,才一见面就送了和珅不少海外稀奇物事,令和珅大为开心。
马戛尔尼跟和珅谈着英国风土,两人相谈竟欢,和珅甚至凭着自己语言天分很快从他那里学会一两句英语。
“和大人真是聪颖,鄙人才教一两次您就记住了。”通事如此译到。
和珅微微一笑,接口说:“勋爵过誉了。您看和某都能如此快地接受贵国文化,勋爵一行为何不能尝试我大清传统?”
马戛尔尼未料和珅有这一转,一时不知他所指为何,便点头道:“所谓入乡随俗,我们本就是对大清文化很感兴趣的了。”(注1)
“哦?”和珅听他这样一说,笑意更盛:“那勋爵的意思是,能够接受我们大清朝见天子的礼仪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