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见和大人?”
多马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拉过边上侍俸的小太监。
此时徵瑞正教习英使们大清跪拜之礼,徵瑞和几个大臣先示范,朝着正东跪扣。而马戛尔尼一行则是不住摇头,怎样也不肯跟着做。
“和大人身体不适,皇上吩咐了,若有事,您跟徵瑞大人说也是一样。”
那小太监不露喜怒,虽有礼,却叫人有种不能再问的拒绝之感。
多马耸耸肩,转过身跟父亲乔治·斯当东叽咕了几句,乔治点头,又再与马戛尔尼说起来。
不多久马戛尔尼亦点头,便示意通事。
“徵瑞大人,勋爵说这礼仪事情,还需再跟和大人商议。”
徵瑞闻言蹙眉:“今日怕是不行,还是明日再议吧。”
如此礼也不用再教,一干大臣也松了口气。
……
回行宫后,弘历心中总觉着怪异——多马的事情他已问过弄清了,如此明显的挑拨之语,其实只需想想就能分辩。那日里怒火不知从哪里升起,竟是冲昏了头脑!
然而天子毕竟是天子,错了又怎能甘心承认?如此只好拉长了脸不去找他,偏偏又挂心和珅那天不寻常的举止,一直也无法安心。
算算那日和珅的伤该好些了,便再坐不住,吩咐启驾。
传命的小太监一听说是要去和珅寓所,不由面出难色,迟迟疑疑不肯出门——
“怎么,脚长在地上了?”
弘历看他神色,有些不悦。
“不是,回皇上话,那个……听说和大人这几日里不太对……”
“不太对?”弘历眯起眼,吓得那小太监连忙低下头去。
“听伺候的人说,自皇上离开,和大人就没有下过床……御医这几日一直都呆在那里……”
“混帐!”
不等小太监说完,弘历便猛一甩手喝斥道:“这些事情为何不早跟朕说!”
被皇上一喝,小太监连颈子都缩进去一截:“是……这是和大人吩咐的,说是小病,不想惊了圣驾……”
“小病,小病会三四天下不了床,还要御医天天过去吗!”
弘历哼一声,转过身便大步踏出。那小太监再不敢多声,灰溜溜地跟在后头出了宫。
弘历坐在轿中,心中几分懊悔——那日里他走时,和珅还在昏迷之中——难道是自己盛怒之中竟把他伤得如此……
好容易到了地方,刚落轿,弘历便止了传报,也不及赐门卫平身,急急向着内院行去。
刚踏入内院,便见着长廊尽头立着的身影——他不像平日穿着官服,只披着锦边雪色外褂,那素色的衣物更显得面色苍白。
他眼神茫然,似乎在想着事情,连有人走近都丝毫没有觉察。
“……和珅。”
弘历低声唤他,那略显削弱的身躯微微一颤,肩头似是瞬间僵了一下。然而转过来时,却已是平时的笑脸:“皇上……”
弘历拉住他手臂止了他的礼:“朕听说你这几日身体不适?”
“托皇上鸿福,现今已好了。是那些下人们夸大了乱说,不想惊了皇上,真是罪该万死。”
说话之间,和珅已将弘历引到了屋中,又沏好香茶。
弘历正好口渴,便接过喝了,和珅又在椅背间加了靠垫,弘历靠去,不由感叹:
“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朕,再没有人比你周道了。”
“……谢皇上夸讲。”
明明是心中有愧,见和珅态度如常,弘历心情又很快平复下来。只是仔细看去,笑容还是那个笑容,却总觉着有些不对。
——许是被瞧得紧张,和珅一个不留神,袖口一划竟是碰掉了桌上瓷杯!
这套茶具本来是属国贡品,而后又叫弘历赐下来,这次是专为了皇上备的,如今这一摔,和珅哪有不急的!伸手去抓已是迟了,倒被碎瓷伤了手。
皇上来,府里的下人都是知趣回避的,因此弘历连叫了三回,才有侍女慌慌忙忙赶进来清理包扎。包之前弘历已是看过伤口,那伤不大却颇深,连他看了都觉着疼,而和珅竟是毫无反应一般。当时已觉得奇怪,待得包扎完毕和珅站起身来,桌面竟留下淡淡血痕,这才发现他袖中溅入瓷渣,手臂也被划破,而他自己却不知情!
“你不痛么?”f
弘历一手捉住他玉腕,一手拉着袖口,看到那伤口时龙眉都皱成一团。
而和珅却是一脸茫然,那神情,竟像是这伤根本在别人身上一般!
于是弘历再忍不住——
“快传太医!”
……
……
“他到底怎么了?”
诊完,单留了个手脚麻利的侍女给和珅上药包扎,弘历把御医叫出屋子,口气不禁有些焦急。
“回皇上话,和大人手上臂上的伤都不什紧要,只是心病。”
“心病?”r
“他已失却了痛感。”
对于自己身体的变化,和珅倒显得比弘历更为平静。
当太医把结果告诉他的时候,他的笑容竟跟往日全没有差别:“多余的东西,没有了更好。”
而听到这话的老太医,却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皇上不由分说禁了他的足——就是这般仍不能放心,只想把他安在身边时刻看着——没有了痛觉,被什么伤着又觉察不到!这次只是小伤,万一……
然而却被和珅婉拒了。e
“本来就是不影响日常的小病,累得皇上担心已是罪大,怎么还能叫皇上在处理国事时也时刻分神呢?奴才自个儿呆在屋里多注意也就是了。”
弘历看他,他是一脸的平静,却也是不能说动的模样,最终还是留了太医又嘱过院里侍从,无奈离开——之前问太医时,说是劳累过度有关,但主要却是心结所致。开方也无非是些调理药,只能休息静养等待。
如此时间一天天流转,转眼已到了皇上正式接见英使日子。
由于和珅身体不适,期间政务皇上均不许他- cao -心,而纳兰也住入到和珅处悉心照料。其实和珅本是心疾,没有公务在身,一段日子下来,倒闷出闲病来。整日里都是不乐,亏得太医下了一堆补药,总算没有再瘦下去。
好容易到了这接见之日,和珅知道自己是定要到场的,终于可以借此出外,不由得开心许多,早早便起了床。
那接见是在皇上行宫中万树园内。e
一路行去都是张红挂绿好不气派,此英吉利国乃是海外偏远之地,如今朝贺,怎能不算是喜庆之事!只不知那马戛尔尼一行若知晓自己费尽心机只被当了贡臣,心中会作何感想。
难得如此盛事却不用和珅- cao -办,不用过问不用担心,于是松下心来只作观赏。
先至皇上处请了安。弘历见他却是眉都皱作一团:“怎么就你一个?出门也不多带个人,你是诚心想叫朕担心不是!”
说罢也不管他反应,随口唤了身边太监,只叫那小太监紧跟着和珅,千万小心别受了伤。又巧福长安也来请安,便又命了福长安也跟着他,这才稍许安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