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过落音,他的心上人便从屏风背后踱步而出,言笑之间,如海棠初绽。
“沈知秋。”
沈知秋没想到他在偷听,顿时一愣:“你怎么在此?”
“我自投罗网。”
“哦。”
“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你想去哪里?”
心中有了答案,韩璧却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他的手。
千言万语,不及灵犀一动,沈知秋牵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去。
然而不过踏出两步,便被人叫住了,沈知秋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却始终没肯松手。
只见韩夫人顿了一顿,向他展颜说道:“往后的日子,交给你了。”
沈知秋:“我会照顾他的。”
你想去哪里?
你的掌心里。
第74章 问君
沈知秋牵着韩璧的手,慢慢地往家里走去,在夜风中一路无言,却倍显温馨。
走到半途,沈知秋忽然停了下来,后知后觉地问道:“方才,我是不是太过冲动?”
韩璧笑了笑,牵着他继续往前走去,笑道:“不会,你做得恰到好处。”
“我不会真的动手的。”沈知秋小声说道。
“你不需要动手。”韩璧侧过脸来望他,“你只要说一句话,我就束手就擒。”
沈知秋问:“我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
“我既然跟你一起走了,日后若有责难,都能一同承担,事已至此,又有何惧?”韩璧说道,“何况,听我母亲言下之意,他们既已首肯,便不会再有阻拦。”
沈知秋羞赧道:“我不会讲道理,只能出此下策。”
“情之所至,本就不讲道理。”韩璧笑了笑。
沈知秋先是一怔,而后眼角微微弯了起来,满足地说道:“我竟然真的带你走了。”
韩璧故作正经地问道:“那么,你如今想把人质关到哪里呢?”
“墨奕。”沈知秋果断地答道,在他心中,墨奕是世上最好的去处。
“……”韩璧先是无言以对,片刻后又说道:“墨奕是要去,却不是现在。”
沈知秋问道:“为何?”
韩璧笑而不语。
两人就此走到了韩璧府前,沈知秋正在锲而不舍地向着韩璧追问,韩璧则紧闭牙关,过了许久才松口道:“回家以后告诉你。”
话刚落音,却只听风声一动,一道黑影自门前树顶一跃而下,动作矫健,落地无声。
萧少陵:“师父和师娘来信了,写明要你亲启。师弟,我来接你回去。”
沈知秋已是很久没有听说过他师父奕剑真人的消息了,闻言一喜:“我现在就回去!”
韩璧:“……”
萧少陵:“别这样看我,这样吧,我给你们三句话时间告别。”
韩璧忍无可忍:“你大可将信送来。”
萧少陵恍然大悟道:“对哦,我方才怎么没想到呢?韩公子,还是你聪明。”
聪明的韩公子却只觉得全世界都在与他作对。
沈知秋自然不会去想这其中的弯绕,只是看见韩璧神色不好,只得收敛了笑容,低声道:“我要回去了。”
今日若不是韩璧醉酒不适,他亦不会想着留下;现下韩璧看起来已无大碍,再加上奕剑真人的来信,他确实应该回墨奕了。
韩璧知道萧少陵既已亲自来了,不把沈知秋带回墨奕,就绝不会善罢甘休,只得认命道:“路上小心。”
沈知秋与萧少陵均懂轻功,说走就走,一下子便没了影踪,见状,一直躲在门后的韩半步窜了出来,问道:“少主,你为何不开口留他?我看他定然会答应的。”
“萧少陵本就难办,何况,即使留下了他,他心里也定然记挂着那封信。”韩璧说道。
何况今日发生的事太多,免不得让沈知秋心生杂念,倒也不必勉强。
墨奕峰中,夜已经深了。
沈知秋在烛光下看信,来来回回整整看了三遍。
信中写道:知秋吾徒,为师自少陵与岳隐的信中得知,你近日红鸾星动,有意成家立室,你师娘得知此事,高兴得多吃了一碗饭。只是,关于你的心上人,少陵道是“出身世家,武功很差”,岳隐又道是“京城第一美人,可比芝兰玉树”,此乃何等人物,令为师甚是好奇。因此,不日内我们将从南疆返京,请让厨房多准备些鲜鱼,你师娘喜欢吃。
没有落款。
只是沈知秋一看这语气,便知道是他师父奕剑真人无误。
萧少陵坐在对面,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南方如今战乱频繁,等师父师娘回来,说不定都冬天了。”
沈知秋忧心道:“那时候买不到鲜鱼,该怎么办?”
萧少陵高深莫测道:“你不必担心,若真的到了那时候,自然会有人想办法。”
沈知秋:“谁?”
萧少陵笑道:“比如,‘京城第一美人’?”
沈知秋听懂了,顿时眼角眉梢都是淡淡的笑意。
萧少陵看他不过是心中想到了韩璧,脸上就带了欢喜,只得叹道:“师弟,你是真的想好要与韩璧过一辈子吗?”
沈知秋慎重地点了点头。
萧少陵:“前路艰险,师兄帮不了你太多。只是,虽说人生的路要自己走,但只要你有需要,无论哪里,师兄都亲自接你回来。”
这天夜里,沈知秋梦见了韩璧,两人在寂静的长街相携而行,看遍日升月落,直至鬓边堆雪,渐成白首;下一刻,韩璧背对着他站在书房之中,身影挺拔颀长,然后他转过身来,仍是年轻时的模样,恰巧是初遇的情景,然后他微微笑道:“你先答我一个问题。”
沈知秋当然记得他们当时的对话,连忙答道:“你的院子很好看。”
“我没有问你这个。”韩璧走了过来,轻轻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顷刻之间他便天旋地转,最后停在初春的轻雨中,他伏在马车的窗前,却等到珍而重之的一吻。
然后韩璧问道:“与我共度一生,好吗?”
回忆之中,他拒绝了韩璧,而在这夜的梦中,他没来得及回答,天就亮了。
梦醒以后,沈知秋忽然很想见他一面。
然而当沈知秋真的见到韩璧时,千言万语又忽然之间失了影踪,他想了又想,一夜的若有所思汇成了一句简单的话:“我来看看你。”
韩璧逗他道:“你昨天才看过。”
沈知秋:“今日……不一样。”
韩璧失笑,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腕,只觉手下触感细腻,意外地很似他新收藏的白瓷,再往下一分,若是与这人十指紧扣,便能碰到分明的骨节,和手掌上因练剑形成的硬茧。
韩璧:“既然你说今日不一样,我便考你一题。”
沈知秋:“你说。”
韩璧:“我今日与昨日有何不同?”
沈知秋迷茫了,在他看来,除了衣衫服饰,韩璧依然是那个韩璧,依然容色奢华,眼底顾盼生辉,似藏着万种情思,不与外人道。
他想得脑袋都痛了,但是明显韩璧并不在意他的答案,只是把他拉进屋里,照常喝茶谈天,沈知秋才放下心来。
虽是放下心来,但他仍然感觉自己憋着一肚子的话没说出口,可是看着韩璧兴致极高地摆出琴具,说要教他弹琴,沈知秋只得按下心思,点了点头。
锦织的地毯上,两人席地而坐,身前放着一张琴桌,一把古琴安静地躺在上面。
韩璧坐在他身侧,声音和呼吸近在咫尺,沈知秋脸上一红,只觉浑身都不自在,却又不舍得挣开,只得把注意力全都摆到面前的古琴上。
始作俑者却似乎毫无察觉,一边轻声地说着话,一边用手抚过摆在两人身前的琴。
韩璧低声道:“抚琴本身并非难事,你可试着将它当作情人,奏乐之时自会求得两心知。”
韩璧的手白皙修长,骨节也是难得的雅致,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与他整个人不谋而合,一看便是养尊处优,天之骄子;此刻这只手正弯起了一个柔和的弧度,若有似无地拨弄着琴弦,虽是曲不成曲,却无故地叫沈知秋心跳不已。
这双手在拥抱他的时候,比抚琴还要温柔。
沈知秋心念一动,握住了韩璧的手:“……你别这样。”
韩璧反过手来与他十指相扣,笑着问道:“我教得不好吗?”
沈知秋连忙答道:“自然不是。”
韩璧恍然大悟:“那就是琴不好。”
沈知秋:“啊?”
韩璧笑道:“是我错了,居然将琴比作情人,然而再好的琴,也不如我。”
韩璧轻轻地将沈知秋牵了起身,不知要往何处去。
短短几步的距离,沈知秋记得很多,记得窗外摇晃着飘入的梨花,门前的风铃,房间里燃着的熏香,那把无人看顾的古琴,耳边的低语,似初春融雪的涓流,来路八方,不知去处,直到天地之间只剩下韩璧和他,彼此欲语还休地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