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秋恍若梦中,知觉都似是被抽离了,脑海里只剩下韩璧低头吻他的样子,闭着眼,是慎重又小心翼翼的模样。
韩璧平日的呼吸很缓和,亲吻的时候会变快;他的掌心偶尔会很冷,唇却始终很暖;他的眼神很锐利,闭起眼却会显得很深情;他的朋友很多,真心喜欢的人很少。
沈知秋自认是个迟钝的人,今日才知,此番种种,他其实早已历历在目,只是当初时候未到。
韩璧温柔地吻着他,退开时仍然不舍地咬了咬他的下唇,便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瞧,纯净如斯,一时之间竟生出点莫名的愧意来,鬼使神差的,韩璧伸出手来蒙住了沈知秋的眼。
沈知秋没有挣开他,只是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看着你。”
韩璧只好收回了手,眼底的神色又深了一分:“这种时候,你最好换个好听的说法,比方是‘我心悦你’……”
沈知秋想了想:“我既然想你,自然就要立刻看见你,这样不对么?”
韩璧甘拜下风。
也不知是不是气氛当好,沈知秋蓦地开窍,说:“今天我来见你的时候,也是这个意思。”
韩璧便回想起沈知秋今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我来看看你。
韩璧本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是笑了,“沈知秋。”
他声音很轻,很缠绵,像是在品尝些什么,又像是不经意的呼唤。
他说:“你再笨拙,也有我,心甘情愿作你的琴。”
沈知秋还没来得及回答,又是一个吻堵了过来,顷刻间思绪飞掠,找不到一个落脚处。
本想着先哄哄他,但毕竟眼见着沈知秋毫无防备的样子,韩璧本就心悦于他,此情此景又如何忍受得住,故意压了声线问道:“我可以吗?”
沈知秋怔怔地望了他一会儿,只是抬手握住他的肩膀,像是找到个支撑,又像是个甜蜜的暗示:“嗯。”
韩璧从前并不觉得风月之事如何稀奇,也从来不觉沉迷,如今才知大错特错,与心上人相处,哪怕是信步而行,也是风景独好,何况情到深处之时,即使沈知秋什么也不懂,什么都做不来,也让韩璧如愿足矣。
但只是这样还不够。
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便觉同生共死都是等闲,即使恨不得彼此骨血相溶,却还会害怕他为此而痛。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韩璧垂眸问道。
沈知秋顿了一顿,轻轻地朝他点了点头,再准确地抓住了韩璧的左手,与他十指紧扣,再低声问道:“我要……怎么做?”
韩璧:“亲我一下。”
沈知秋听话地将嘴唇贴了上去。
这动作很是笨拙,唇上更是一触即离,韩璧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只听沈知秋如临大敌地问道:“然、然后呢?”
韩璧听他这么一问,满脑子的想法简直是烟火般绚烂,然而最终还是靠理智硬压了下去,故作无事地调侃道:“我是你的琴,你倒来问我怎么办?”
沈知秋简直要晕过去了,道:“你先教我一次……”
韩璧感觉沈知秋此人,简直深不可测。
沈知秋:“阿宣?”
韩璧专注地看着他,眼底像是生了一片温柔的湖水:“你仔细想想,我今日与昨日有何不同?”
沈知秋此人,极易被引导思路,韩璧深知他这个弱点,于是这么轻轻巧巧地一提问,便让沈知秋的重点一下子转到了此处,越是百思不得其解,越是想得更深,兼之韩璧还若有若无地打扰着他,要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就像是一方寸寸舒展开去的宣纸,笔尖如云絮拂过,水走墨留,留下的是山重水复,沈知秋在江中漂流而渡,眼前是千里烟波,不知何处可以靠岸。
韩璧低声问道:“可以吗?”
沈知秋闭着眼,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闻言,韩璧有些犹豫。
沈知秋却果然深不可测:“你试试吧。”
万一不成,还可容后再议。
不过听他一句话,韩璧的脑海里除了眼前这人,一瞬间什么都没了。
这个人漂流十载,终于被牵进他的怀里,不再孤独而航。
沈知秋不由得抬头,对上韩璧的脸,只见他眼神专注,继而连眼底的那汪湖水也融化了,温柔地漫了开去。
曾经相隔千里,不知不觉地独自挨过长久的孤独,直到有朝一日,沈知秋在初冬的雪里缓缓而至,而他转过身来,那一幕恰似行将岁晚,有人雨打归舟。
韩璧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终于等到你了。”
沈知秋想,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好的梦了。
风铃在门外响了又响,暮色徐徐而下,沈知秋靠在韩璧的肩头,睡得天昏地暗。
韩璧虽然身体也觉疲倦,但是精神却很好,不时碰碰沈知秋的发梢和睫毛,玩得不亦乐乎。
沈知秋被他作弄,蹙着眉头半醒了过来,又忽然福至心灵,含糊着声音问他:“你那个问题……我想不到答案……”
“竟然还记得这个呢。”韩璧失笑,“你难道还没发现,我今日比昨日更喜欢你了。”
第75章 卷刃
沈知秋再次踏出韩璧房间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早。
此时不过天光乍破,远目能见云边轻卷,沈知秋站在门前,呼吸着夹带朝露味儿的新鲜空气,然而不过一刻,身后便有人搂了上来,动作不重,却揽得极紧。
两人厮混了一日一夜,虽然两人均是初次,没有彻夜胡闹,然而耳鬓厮磨着黏在一处却是片刻不少。沈知秋粗略回忆下来,他昨日下床不过两步,就会被韩璧抱走——洗身、喂食、穿衣,什么都由韩璧亲力亲为,好像照顾他是件多了不起的差事似的,叫韩璧乐此不疲。
“不再睡一会儿吗?”韩璧伏在他的肩头轻声说道。
沈知秋摇了摇头道:“再睡下去,身上会痛。”
韩璧没摸清他是个什么意思,却还是被这句话里头的旖旎意味勾得心里一动,下意识就把掌心抚上他的后腰,问道:“是这里——还痛吗?”
这句话昨夜韩璧问了许多次,沈知秋亦答了许多次,他只得如实解释道:“是你的床太软了,睡得太久,我骨头会痛。”
韩璧当然清楚沈知秋极为耐摔耐打,就算被捅了一刀还能爬起来再战,然而他早已把沈知秋放在心头上,即使明知他不怕痛,也不想让他有受伤的机会;就算他的宝贝是个泥塑的娃娃,在他眼中却如同白瓷,光洁无瑕,珍贵易碎。
韩璧笑道:“我让你睡我身上,是你不肯。”
沈知秋想了想,答道:“你太硬了,我睡不着。”
这话在他嘴里绝对只有表面上的意思,可是落到韩璧耳朵里,还是忍不住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怎么都停不下来。
沈知秋:“……”
他真的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这一日,京城卫总算不再封城,虽然宵禁未解,白天却不再围禁,京城中久违地迎来了集市喧闹,原本死气沉沉的街道被扫清了落叶,在一夜之间活了过来。
韩璧名下的数间商铺纷纷在门前大放鞭炮,舞龙舞狮,不仅开业酬宾,见客即送米送酒送布,人人喜盈于色,就连一贯只招徕达官贵人的再来阁顶层也难得地向百姓开放营业,每隔一个时辰便请酒一轮,道是东主有喜。
遂有人问道:“这喜从何来?莫非是韩公子如今成了侯门子弟,总算是要成亲了?”
“公子只说有喜事临门,其余的事我却是一概不知。”掌柜边敲着算盘边笑着答道。
“唉,也不知最后是哪家小姐能有此福分。”
“你这是孤陋寡闻了吧,谁不知道韩公子眼高于顶,根本看不上女子,近来还和剑宗走得极近,请了一位墨奕高徒坐镇家中,日夜请教剑法,怕是要自此独身,去修什么劳什子剑道……”
掌柜挑眉打断道:“诸位喝了我家公子的酒,还要道他的是非,未免过于失礼,若是非要如此,只能请诸位明早再来了。”
话刚落音,闲人带着闲语,一瞬间作鸟兽散。
虽是打探不出什么内幕消息,京城中却仍是无人不知韩璧近两日心情大好,要与众人同乐,喜悦的空气洋溢而出,总算是盖过了先前太子逼宫的y-in霾。
至于南方的叛乱,那是天高路漫,对京城百姓来说,远得像个故事。
然而,这个故事落在宫中,却是了不得的大事,自太子逼宫以后,南江帝下令各地世家门阀不许再养私兵,此令一出,各处哗然。私兵说来是小事,但凡是世家大族,都不免私下囤养数支列队,内可保卫封地治安,外可彰显门族威势。
先帝在桓阳起义,最初靠的也是当地大族的私兵,原本只以为是乌合之众,谁知起义军持枪破城,所向披靡,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就一路打进了惠帝的寝宫。
禁令一出,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大多是各地卫率,若是没了私兵掣肘,便不必再看当地豪族的脸面行事;愁的自然是长期享有特权的世家门阀,今日没了私兵,明日便没了封地,称得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r_ou_。
在如今的情况下,投靠大周叛军不失为一个好去处,至少叛军最初靠的就是燕家军为首的私兵起家,一旦得胜,自然也不会亏待弃暗投明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