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秋 作者:关山遥(下)【完结】(30)

2019-05-14  作者|标签:关山遥 甜文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道理是这个道理,然而随着燕怀深的供罪书广发天下,燕家军当日大乱,韩瑗趁机率兵将叛军打退数十里,许多蠢蠢欲动的人也只得收回了那双从黑暗中探出的手,继续安静地观望。

  战报传来,早朝之上一片欢腾,而在禁宫深处的延福观中,檀香袅袅,像个平静无波的深井,无论多大的消息往里掷去,也溅不起半点波澜。

  废太子陆佩轩自逼宫失败以后,便被独自幽禁于此,观中既有青灯古佛,又有逍遥道经,百无禁忌,应有尽有,要他出世而不能入世。

  韩璧进观以后,犹自打量了一圈,只见里头布置素净,内侍不过十人,其余全是戍守的禁卫,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如今则坐在檐下,百无聊赖地串着佛珠。

  陆佩轩抬头,见是韩璧来了,笑道:“我若没记错,这是你第一次来拜见我吧。”

  当初他是龙翔于天,贵不可言,韩璧却正眼也没搭理过他一次,不论明珠或是财宝,通通退回;如今他龙游浅滩,落难至此,第一个来看他的却是韩璧,说来倒是可笑。

  眼前此人虽然铸下大错,却仍是皇子,韩璧先是朝他见了礼,再低声叹了口气:“陛下有旨,我不得不来。”

  陆佩轩:“他为何不亲自来?”

  韩璧顿了顿,套着模板一字一顿地答道:“陛下日理万机……”

  “算了。”陆佩轩连忙止住了他,“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韩璧是真的不想来。

  沈知秋原本在他家中休养生息,眼见着又是一个良宵,没想到一道圣旨传下,要他匆匆就出了门,一问之下,才知本来这项差事先是送到了承恩侯府,结果他父亲一言不合就称病告假,一番辗转后落到了他的头上。

  审问陆佩轩一事,本来不应由宫外之人c-h-a手,只是南江帝自己不愿亲审,又不愿将亲生儿子送进牢狱受苦,让全天下都知道他有一个蠢得为旁人做嫁衣的儿子,一来二往,竟就悬宕了下来,又因此事与他们韩家息息相关,韩璧虽是不愿,却也只能子承父债,领着记事官到了延福观,亲身拜见废太子。

  韩璧懒得与他绕圈,开门见山问道:“殿下可曾知错?”

  陆佩轩笑道:“成王败寇,何错之有?我若不险中求胜,一旦被废,不也一样要住进这延福观中?”

  韩璧:“您若是真的能险中求胜,陛下反而欣慰。”

  陆佩轩皱眉道:“你是什么意思?”

  南江帝待这位废太子并非没有丝毫期望,最初或许只是为了稳固朝纲,然而时日长了,也不免燃起磨砺他的心思,只可惜陆佩轩的路越走越歪,向着燕怀深唯命是从,活像个受人cao控的傀儡,这令南江帝对他忍无可忍,甚至不愿见他一面。

  道理虽明,韩璧却没有说话,陆佩轩毕竟是龙裔,即使眼睛始终蒙了霜,也轮不到旁人来点醒。

  过了片刻,陆佩轩忽然问道:“燕怀深何时问斩?”

  韩璧挑眉道:“我以为您会更关心太子府的事。”

  “父皇不会对女眷下手,何况我尚且活着,其他人更不会有事。”陆佩轩一早就娶了太子妃,出身已是平民之女,外加没有子嗣,便无论如何也翻不起浪来。话刚落音,他又自嘲地一笑:“我知这些日子以来,人人都在心中笑我愚蠢,如此也好,愚蠢的人反而没有x_ing命之忧,皆因你们不会把我放在眼里。”

  韩璧:“陛下还是很重视您的。”

  陆佩轩笑道:“这话从你口中说出,像是讥讽。”

  韩璧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

  “以往韩皇后还在时,你常来宫中,比我还要像个皇子,我那时候便想着,你是韩皇后的弟弟,又是韩丞相的儿子,父皇因此对你多加青睐,我身为大皇子,理应与你结识。”陆佩轩笑了笑,“谁知我母妃却说,韩家的人,你见了就该绕道走。”

  陆佩轩的母亲原本是东宫宫女,因生下大皇子而被册为贤妃,这些年来深居简出,比赵皇后还要低调得多。韩璧如今听了陆佩轩一番话,便觉得这位贤妃虽然卑微,却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一眼就看出了韩家在繁华背后的困境。

  只可惜陆佩轩一向以这位出身不好的母亲为耻,除了逢年过节,平日里绝不进宫见她,不久以后,又开始谋划要记名至韩皇后膝下,如此一来,母子关系更为疏远。

  不幸中的万幸是,陆佩轩虽然倒台,却未有因此影响到半点贤妃的地位,她仍旧像个深宫里的摆设,没有半点声响传出。

  “她一直不愿意我同世家多有往来,说是‘以你的身份,不该如此’。”陆佩轩蹙眉说着,回忆纷至迭来,“那时,我在外头偷偷地看,看父皇和韩皇后在御花园里下棋,你就在一边打瞌睡……我当时便想,若我是韩皇后的孩子,睡在棋盘边上的人便是我了。”

  韩璧看他惆怅模样,心里有句话始终没说出口:若你是韩皇后的孩子,想必是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

  “殿下若肯听贤妃娘娘的话,何至于此?”韩璧叹道。

  “你这句话来得太迟了,我很早便认识了燕怀深。”陆佩轩低声说道,“我会成为太子,掌一国山河,他是第一个这样告诉我的人,然而我初时并不相信;后来我果然成了太子,燕怀深又说:只要有我在,定会助您夺得帝位。这一次,我信了。”

  韩璧:“他并非高瞻远瞩,只是恰好猜中了陛下的心思,压中了宝。”

  “大概吧。”陆佩轩耸了耸肩,眉头仍是紧锁,“韩璧,你一向聪明过人,如今我只想听君一席话,可否?”

  韩璧挑眉道:“哦?”

  “我是如何输的。”陆佩轩一字一顿地答道。

第76章 牵绊

  闻言,韩璧只是笑了一笑:“您并非执棋之人,又何来输赢之分?何况,知道得越多,反而难以心安。”

  话刚落音,陆佩轩神色一僵,继而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开口细问韩璧,不过是想知道自己在这棋局中到底有多少份量。然而说到底,这番惊变与他实在是没有多大关系,看似父子相争的闹剧,实际上却是燕怀深与南江帝的博弈,他身在其中,所知甚少,就连事败以后,都没人想起要向他问罪。

  “父皇运筹帷幄,燕怀深老谋深算,我……我又算个什么?”他自嘲地笑了笑,“父皇早知燕怀深有异心,此事天知地知,连你都一清二楚,他却始终不肯告诉我,眼睁睁看着我误入歧途……他有把我当成长子看待过吗?既然不满于我,当初又何必立我为储?”

  韩璧沉思了片刻,伸手拿过坐在一旁奋笔疾书的记事官手中的札记,把最新的那页撕了下来,只见纸上已是安静地躺着几个小字,却注定不会再有下文。

  “接下来的话,不要记了。”

  天家父子的私事,没有留存的必要。

  韩璧:“殿下,您口口声声说陛下对您不满,到底是哪里不满,您清楚吗?”

  陆佩轩声如蚊翅地说道:“我母妃出身低微……”

  韩璧打断他道:“如今的赵皇后难道就很高贵吗?”

  赵皇后家中不过是小门小户,要论身世,却是比一般世家大族所娶的命妇还要不如。

  “陛下此生最为忌惮的人,您可知道是谁?”韩璧问道。

  陆佩轩迷茫地看他一眼。

  韩璧顿声道:“就是那些想尽办法靠近您身边的,所谓‘出身高贵’的人。”

  先帝自桓阳起兵,靠的是当地世家的力量。

  从周朝至南朝,帝位更替,官员轮转,唯独各地豪强盘踞祖地,任由日升月落,它们始终抱持着珍宝和私兵,日复一日地明哲保身。一旦朝廷势弱,他们便一拥而上,cao控朝纲;更有野心勃发者,不惜引来烽火战乱,揭竿而起。

  如今的朝廷官员之中,寒门子弟不过两成,一片死气沉沉,平民百姓难有出头之日;世家宗地之内,更是自定一套规矩,若是世家子弟犯事,就连当地府衙都无法轻易问罪捉拿,就好比说当初宁仲元贪污军饷一案,燕怀深不过在背后略施压力,便能担保他一家平安回乡。

  门阀势力如蛆附骨,好比沉疴痼疾,日以继夜地蚕食着帝国的脊梁。

  “陛下曾经告诫过您,不可结党营私,也不要同世家过从甚密,凡事以朝廷法度为重,您听了吗?”韩璧说道,“可惜您为了夺得帝位,不惜与世家做交易,这叫陛下如何能忍?”

  燕怀深的供词中,曾提及陆佩轩借兵夺位的细节,他为了夺权,竟然答应分封诸侯宗国,所有投诚于他的宗族,均能划地而治,享异姓王待遇。

  陆佩轩哑声道:“我没有答应他们。”

  韩璧挑眉不语。

  “燕怀深说,这不过是个凭空画的大饼,引诱他们相助于我,其后一旦事成,我大可摆手不认,届时大权在握,谁敢多加置喙?”陆佩轩叹道。

  韩璧失笑道:“殿下,您待燕怀深可真是一片赤诚,竟连这种话都会相信。”

  陆佩轩不是听不出他话里头的讽意,只可惜韩璧确实没说错,他只得破罐子破摔道:“他教授我良多,又愿意为我苦心筹划,我便一直把他当父亲看待,即使他有时候手伸得太长,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陛下才是您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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