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大人慎言!这里可是公堂,不是你司马府。别把你不入流的说辞搬到公堂上来,污了丞相的清听。”
晁颂立刻反唇相讥。
“我司马府再怎么样,也比你的太师府干净!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的太师府,背地里做的是些什么勾当!”
“本太师倒要讨教讨教,太师府里做了什么勾当。司马大人若说不出个一二,
本太师决不善罢甘休!”
刚刚升堂,两个加起来足有百来岁的人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场面,火药味十足。
夙丹宸听着头疼,偷偷瞥一眼兰子卿。
兰子卿本打算坐山观虎斗,听一听司马礼口中的“勾当”,故一直未出声,只淡漠的瞧着。
接到夙丹宸着急的目光,他温柔的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安心。
“啪-”
空气静止。
“二人大人公然在公堂之上喧哗吵闹,未免有失身份。”
兰子卿淡漠地扫了一眼。
晁颂和司马礼意识过来,老脸都有些挂不住,各自一番赔罪,说着说着却又互相指责起不是,言语也渐渐重了起来,
眼看着新一轮争吵将要开始,兰子卿冷冷出声:“二人大人若这般吵闹不休,本相只好请两位大人出堂。”
二人见兰子卿隐有怒意,连忙换上笑脸赔罪。之后,果然乖乖坐着,再未出言。
夙丹宸捂着袖子一阵偷笑。
子卿真厉害。
兰子卿见场面终于安静下来,脸色稍缓,提起递还的状纸一角,淡淡道:“如此说来,李大人是不打算认罪。”
李延头一扬,“下官无罪可认。”
兰子卿淡淡“喔”了一声,“你说张浦徇私枉法、谎报税银,你可拿得出证据。你若能证明所言非虚,本相非但定你无罪,还要上请陛下嘉奖于你。”
李延与晁颂对视一眼。
“丞相请看,这就是证据。”
一本厚厚的古蓝色书册,通过衙役的手,递到了兰子卿面前。
兰子卿随手翻了两页,慢慢眯起眼眸。
这是一本账本。
确切的说,是本次清丈田亩的账本,里面清楚详细地记录着每一笔税银来源和银额数目。
“丞相,这就是本次清丈田亩的账本,也是张浦徇私枉法的证据。”
“此话何意?”
“这账本中详细记录了五百余户世家大族补纳的税银,可谓网尽浔阳富贾商士。可是,他张家却成了漏网之鱼,账本上偏偏没有他张家,这不是包庇还能是什么。”
“单凭如此,李大人便断定张浦徇私枉法、包庇宗族,未免太过武断。清丈田亩清的是未上报户部、未按时缴纳税银的隐田,若他张家名下田亩是合理合法的私田,自然不必列于清丈之中。”
兰子卿淡淡道。
李延经此一言,面色不改,很有镇定自若的意味,像早就料到兰子卿会如此一说。
他拍了拍手,便有人手捧一尺来高的书册入内,来人的脸淹没在书墙后。
“这些是户部根据上报来地私田情况,归纳整理出来的土地归属名单,里面记录了炀国每一家每一户拥有地田亩数量。下官查阅了一天一夜,终于查找出张家上报来的田亩。根据记载,张氏一族拥有良田一百亩,而据下官暗中调查得知,城南西郊的三百亩田地也是属于张家名下,这三百亩良田正是隐田。”
“本来只要张家按规矩上报隐田数量,及时缴清漏缴之税,便不会有什么惩罚。谁知张浦竟滥用职权,包庇宗族,下官一时气愤,这才会用御赐尚方宝剑将他□□。”
说着,磕下头:“丞相明察!”
等了片刻,没有回应,李延偷偷的瞄了一眼,只见那如画似描的人,半掩眼睑,不紧不慢地转着惊堂木。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方才所说的话,确定是滴水不漏,全无破绽,方复出言道:“丞相若不相下官所说的话,尽管翻查张家上报来的田亩数量,再着人探查城南西郊,看那三百亩田地是也不是归属张家。”
这一次,兰子卿开口了,依旧是介于淡然与冷漠之间的声音。
“不必,李大人既是有备而来,本相再查也是多此一举。”
闻言,李延生出一分赞意。
兰子卿若当真劳师动众地再查一次,他倒要对这位机辩高徒、谋士之首“刮目相看”了。
因为,他说的都是实话。
就算再查上个千百次,结果也是一样。
李延得意的弯了弯嘴角。
太师与自己设杀张浦,其计真真假假,真中有假,以假乱真。
他兰子卿再聪明,心智再高,也是个食五谷饭的凡人!
兰子卿随手一丢,惊堂木连滚几圈,最后立在案面上。
一道冷淡的声音传来。
“如此说来,李大人你是正当执法,并无过错。”
李延心中暗喜,忙不迭地点头,“正是如此,丞相真不愧再世青天!”
一直隐忍怒意的司马礼听到这里,再也按耐不住心里的怒火,“李延明明是蓄意谋害,丞相怎么能断他无罪!”
“司马大人,你既口口声声说李大人是蓄意谋害,你可拿得出证据?”不待他答,晁颂沉色冷喝:“空口诬蔑朝廷命官,司马礼你好大的胆子!”
司马礼气得发抖
“晁太师,你太过分了。”
夙丹宸见自家外公被人欺负,心疼不已,忍不住替他打抱不平。
“殿下赎罪,老臣也是情非得已,若司马大人能拿出证据,老臣自当赔罪。”
晁颂这番话,听上去像是赔罪,语气却是暗嘲。
夙丹宸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咬着丰润的唇生闷气。
“太师要证据,本相便给你证据。”
淡然如水的声音响起。
晁颂愣了愣,“丞相这是何意?”
兰子卿缓缓抬眸,慢条斯理地答。
“开国初年,褒国欺我炀国根基不稳,兴兵来犯。陛下率十万精兵御驾亲征,始在幽州一带大败褒军,此役后,陛下大犒三军,论功行赏。”说到这里,兰子卿停了下来,墨色的眼眸淡淡扫视一眼面色越来越沉的晁颂,“这件事情,晁太师可还记得。”
“不错,陛下为安抚军心,举行了一次史无前例的犒赏。”
之所以说是史无前例,乃是因为那次犒赏的对象,不仅仅限于活人,还包括死人。
晁颂皱起了眉头。
兰子卿表情还是淡淡的,雅致的眉目间偶尔缓过一丝怜悯。
怜悯地看着猎物一步一步陷入猎人设下的机关。
“若本相没有记错,晁太师正是那次大规模犒赏的主事官。”
晁颂心头一跳。
兰相究竟查到了什么。
“老夫当年还是户部尚书,自然尽责于此。”顿了顿,沉声道:“不知丞相牵扯出陈年旧事,是何用意。”
兰子卿唇边的弧度深了几分,勾出一个淡淡的嘲讽,“那次犒赏,既犒活人又赏死人。活者,按功勋大小进封,每人再赏金银一千两;死者,追封烈士,并赐其宗族田亩,且赐下的田亩不必缴纳税银。”
“晁太师,本相有没有说错。”
晁颂面色不善。
“兰相所言一字不差。”
兰子卿见时机成熟,抖了抖状纸,望向李延:“李大人,方才晁太师说的话,你可都听清了。”
李延一时猜不透兰子卿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得答道:“下官听清了。”
“啪—”
惊堂木敲击案面发出来的声音,在安静的公堂上显得格外清脆。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紧接着,便听得兰子卿不紧不慢道:“李延,你可认罪。”
李延心中一悸,却又一头雾水。
“敢问丞相,下官应认何罪?”
“城南西郊三百亩良田,正是陛下犒赏
烈士之田。”
兰子卿只淡淡说了一句话,意思已是清清楚楚。
晁颂听到这里,恨地牙痒,面沉如水。
好个谋士之首,果然心思缜密步步算计!
算他兰子卿厉害,不过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
他朝李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自乱阵脚。
李延接到太师传来的信息,打鼓的心稍安了安,硬着脖子道:“丞相一面之词,实难令下官信服,若想定下官的罪,还请丞相拿出证据!”
兰子卿轻嗤地笑了笑,不知从哪捧出一方檀木盒,打开来,取出里面的东西。
晁颂看清那物后,心头猛地一震。
怎么会在这里!
不等晁颂开口,兰子卿先一步道:“晁太师,想来你也认得此物。”
晁颂的目光沉了沉。
他自然认得,这可是他亲自编篡整理的阵亡将士名单。
里面不仅包括了将士名单,还详尽的记录了对应家氏宗族,应分田亩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