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告诉外公,晁太师派人刺杀我。我原本只是想让外公好好教训一下他, 好替子卿你出口气,却没想到事情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晁太师如今被打入死牢, 太师府也被抄了……”
兰子卿这才听了明白, 墨眸里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
司马一族与晁族明争暗斗已久,如今大好时机,他司马礼如何会白白放过。
见他一副愧疚的模样, 兰子卿到底是心疼,将人拉入怀中,柔声去哄。
哄到最后,怀里的人忽然问道:“这件事情会不会牵连到大皇兄?”
兰子卿笑道:“殿下放心, 太子深居简出,少与外人往来,即是皇后, 一年也未必能见得到他几次,这件事情慢说是牵连,便是想要与他扯上一点半点关系,怕也是难。”
虽不会被牵联, 影响却是难免。
兰子卿看着那双重焕光彩的桃花眼,笑然泯下此言。
夙丹宸听了兰子卿一番安慰,放下心来,露了个笑颜,唇角扯到一半,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得,英朗的面容复又垮下。
“前几日遇见大皇嫂,听她说大皇兄的病又重了些,这次晁太师的事,万不要让他知道才好。”
太子品x_ing高雅,可惜生来多病,身体一向羸弱,这也是夙煌不喜他的原因之一。
至于夙丹宸口中的那位大皇嫂,便是太子妃白蘋。
她本是太子府上的侍女,两年前太子夙玉忽然上奏说要娶妻,炀帝得知他竟要娶一个小小的侍女为妃,大为震怒,皇后晁袖也是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后来为了安抚太子,皇后提出一个折中之法,便是让太子迎娶那位侍女为侧妃。
谁知一向孝顺有加,温文尔雅的太子却在这件事上寸步不让,执意要以正妃之礼迎娶那位女子。
眼见太子因此事而一病不起,危在旦夕,炀帝也只好同意。
如今太子与太子妃举案齐眉、伉俪情
深,到也成为浔阳街头巷尾一段佳话。
兰子卿亲昵地捏了捏夙丹宸的脸颊。
傻瓜,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两个人搂搂抱抱了一番后,夙丹宸始终放心不下,想去太子府探望他的大皇兄,又担心兰子卿不同意,便拿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殷殷地盯着他。
兰子卿被他用这样的目光瞧着,还有什么不答应?
夙丹宸面露喜色,“子卿,你放心,晚饭我一定回来陪你吃,我新学了几道汤,很是补血的,等我回来做给你吃。”
话音犹在耳畔,人已经没了踪影。
兰子卿温柔地目送那道蓝影离去,抬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只觉那里跳地厉害。
犹自在月季旁静静站了片刻,跟着出院落而去。
在曲桥边上,碰上从梅林出来,容颜极是黯淡的宁生。
“丞相。”
宁生拱手行礼。
兰子卿见他一人出亭,又观他眸眼无
光,容颜苍白,想起适才梅林中传来的那一句话,心里明白几分。
“宁大人慢走,赎本相便不远送。”
宁生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一个字也没有去听,只自顾自地往外走,快要走到门口时,忽然转过身来,望着梅林曲桥边长身玉立的清雅之人,轻轻道:“如果喜欢一个人,喜欢得愿意为他放弃一切,可是那个人却不肯接受,那该怎么办。”
自然是不惜一切手段,强留人在身边。
兰子卿正要开口,眼前忽然浮现出一道单薄如雾的湖影,转了转漆黑的眼珠,却是笑道:“那个人不肯接受总有那个人的道理,情之一事强求不得,倒不如及早放弃,成全他人,免得到最后,误人误己。”
宁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失神地拱手向他施了一礼后,离开相府。
兰子卿回过头,见巫寒站在不远处的梅林径口,冷俊的面容隐在斑驳交错的梅枝下,悲喜莫辨。
独自站了片刻,默然离去。
等到了十月初八这日,朝中文武百官一起涌进宁府,恭贺宁生一朝登上龙门,连得到兰子卿许可的夙丹宸,也去了宁府,一来祝贺云茉,二来在她临走前,送一送她。
兰子卿却在桥水码头,送别巫寒与秦无渔。
江面水波粼粼,斜阳映在江上好似黄金洒落。
码头旁的木柱上系着一条不大不小、布置得赏心悦目的船舫。
清风徐来,吹乱几缕发丝。
三个人各自道完临别之语后,巫寒忽然转向秦无渔,道:“流舟,我有些话想同兰芷说,你先去船上等我。”
秦无渔心道他二人是同门师兄弟,临走前怕是有些贴已的话要说,便听话地点点头,转身往码头走。
留下兰子卿、巫寒以及耳侧呜咽作响的江风。
兰子卿见巫寒特意支走秦无渔,此刻却半响无言,不免笑道:“师兄有话,但说无妨,子卿洗耳恭听。”
巫寒看了眼他垂在身侧的右手,上面包裹的厚厚一层白纱,瞧来触目惊心。
落在那张如玉容颜上的目光变得幽深复杂起来。
“当年山中学满之际,老师临别赠言每一位学子,兰芷可还记得老师临别之言?”
昔日岁月呼啸而来,山中五年恍如隔世。
那个被世人尊为“天下第一权术家”的老者盘坐在云深处,如同仪式般,接受学子们最后一拜。
精神矍铄的老者慈爱地望着跪伏在山脚的学子,临别赠言,亦是祝愿之期许。
兰子卿的目光变得恍惚起来。
“子卿……已不记得。”
耳边传来人深深浅浅的叹息。
一如当年。
白衣羽冠的少年走上山阶,面对昔日循循善诱的老师,恭敬地弯下孤傲的背脊。
上方传来的,却是一声长叹。
“经纶有余,慈悲不足,成佛成魔,只在一念。”
此言一出,子弟皆惊。
兰芷温润有礼,君子之风,怎会成魔?
少年怔了怔,唇边露出一丝笑意,磕下头道:“多谢老师警诲。”
巫寒的目光越过他肩头,落在茫茫江面上,一字一句道:“经纶有余,慈悲不足,成佛成魔,只在一念。”
“兰芷,老师的话,你可明白?”
兰子卿转了转自己缠着厚厚白布的手,墨眸里闪过一丝幽深的光。
“师兄此话,子卿记下。”
不待巫寒再次开口,拱手笑道:“子卿恭送师兄。”
巫寒带着叹息离去。
兰子卿回到相府时,夙丹宸尚未从宁府回来。
天色渐渐降下,墨蓝色的天空上洒着清月、寒星,说不出的深邃迷人。
他独自一人走进书房,借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提起狼毫,肆意挥笔。
羊白纸上,多出一行行云流水的墨字。
经纶有余,慈悲不足,成佛成魔,只在一念。
兰子卿盯着这行字,定定看了半响,终
于在半明半暗的灯火中,无声地笑了。
他只求与那个人厮守此生,若佛能成全,他便成佛,若魔能遂愿,他便入魔。
随手仍下笔,羊白纸上空白处,瞬间多
出一串连墨。
兰子卿看也不再看一眼,将这幅弄脏了的字画,用灯烛上的火烧为灰烬。
一时火光大盛。
将灯台前的如玉容颜,映染成笔墨难描的冷酷。
这日宁府里喜气洋洋,张灯结彩。
欢笑声、祝贺声从庭院飘过长廊,飘入一间贴着大红喜字的内室。
朝乐郡主摸着炀帝赐下的凤冠霞帔,粉面上透出小女儿的娇羞,向一旁的人道:“宸哥哥,我心里好是欢喜。”
夙丹宸见她如此模样,心里自然是替她高兴,笑着打趣了几句。
“哪里有新娘子出嫁前住夫家的道理,云妹妹怎么也不怕人笑话。”
云茉娇“哼”了一声。
“我才不怕人笑话。”
接着目光黯淡下来,轻轻道:“宸哥哥,你是我最亲厚的哥哥,我也不妨和你说心里话,宁郎虽然答应娶我,可我的心里总是没底,宁郎明日便要随我到地方完婚,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想出任何的差错。”
“我要在这里紧紧看着他,我心里才放心。”
夙丹宸看着她,怔怔道:“想不到云妹妹也是如此情深之人。”
云茉“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放下手里的凤冠霞帔,拉过夙丹宸的手道:“如今茉儿将成人妻,到底宸哥哥你,什么时候给我讨个嫂嫂回来?”
夙丹宸俊脸一红,脑中情不自禁浮现出一拢淡雅的青衣,如此一来,脸红地越发厉害了。
云茉见了,抬起葱嫩的玉指戳了戳他的心窝,笑道:“宸哥哥心里果然是有人的,难怪之前茉儿要你娶我,你总是百般推辞。”
“哪……哪有。”
云茉见他这样一副害羞的窘样,自以为猜中了他的心思,接着道:“那花魁娘子虽说出身不堪,可若宸哥哥喜欢,只管赎人进王府来,抬举做个侍妾,料也无人敢问。”
夙丹宸一愣,“花魁娘子?云妹妹是说含烟姑娘?”
这……同含烟姑娘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