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很久很久以前约过我们去看河灯。”
昴星君笑,自嘲地说:“三百五十二年前的七月初罢,也没有多久。不过那个时候我没怀好意,只是想试探试探你。”
“无所谓了,反正你也不是骗我一两次。”
昴星君说:“是的,很多次。”
他对月晃着手中的酒,“阿晏,你再信我一次可好,不要动公孙樾,让他好好地过完这一世,行吗。”
“本座向来说话算话,只要他不动陈荆,我不会把他怎么样。”
昴星君安静了下来,许久后,他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天还未亮,本座与昴星君在陈荆的屋顶道别,本座头脑昏昏沉沉地回了客栈。
门一开,桌上趴着一只獾,正在悉悉索索地吃着糕点。
……
“这次又是什么事?”本座疲惫地问。
獾妖见着本座了,从桌上掉下来,变成上次的小孩,嘴角还站着些面粉渣渣,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凳子上。
“大王!那条蛇!!!他上次把阿福咬伤了!”
“阿福?”
“就是守门的阿福啊大王!”
“哦,那上次怎么不见你来,你这次来是因为什么?”
“上次他把阿福咬伤后就走了,结,结果……他今天又来了,还带了一枝桂花!”
本座一阵牙酸,什么鬼玩意儿。
“带什么来都不行,你们的出息呢!给本座打出去!”
獾妖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爬下凳子从窗口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两章加起来也就3k+,但是想了一下还是分开了。
阿魇在两条时间线上的蠢法不一样,放一章里我怕会有违和感。
ps:Cao稿箱真是个好家伙呀^ ^
第15章 第十五章
七月半,鬼门开。
陈荆做了几个小菜,昴星君买了一壶酒,本座赏脸跟了过来。
天还未黑,正值昼夜交替的时候,夕阳破窗而入,屋内没有点灯,显得暗昧不清。陈荆取下挂在墙壁上的河灯,是一个莲花的形状,见我二人两手空空,十分诧异。
昴星君坦然地说:“我与阿晏的家乡没有这种习俗,怕犯了忌讳,看看热闹就好。”
陈荆笑道:“哪有什么忌讳,不过是大家托个念想,一会儿上了街,你们买两盏就可以了,去了佛骨溪,哪怕不许愿,放进去也很是好看。”
路上人来人往,竟都是在向城外涌。
凡人看不见,但今日确实有百鬼出游。寿夫人站在棺材店前,与刚断气的魂魄一手交钱一手交命,树梢趴着早死的婴儿,懵懵懂懂地看着。乩婆在槐树下支起了摊位,面前立马排起一条长队。酒馆的门口倒着一堆醉罗汉,窗外吊着几只饿死鬼,一群魍魉站在路边,有人路过便梗着脖子嚷嚷,偶尔有一两个魂魄不稳的似是听见了,转过头去看,便会有一只爬上他的肩膀,跟着离开。骨姬站在城门口,竖着一面铜镜,来往的鬼魂从里面进进出出。她看见本座,鞠了一躬,神情冷淡地扫了一圈昴星君和陈荆。
伤魂鸟在天上一圈一圈地飞着,叫声凄厉,把夕阳染上血一样的色彩。
陈荆从城内走出来,提着莲花灯,脸上有些茫然。昴星君见了,抬手掐了一个咒语,我见他胸口隐隐有蓝光攒动,闭上了眼睛。
半晌,他笑着说:“路过街边,倒像是入了魔怔,仲苳见笑了。”
昴星君摇着他那把恶俗的扇子,笑而不语。
佛音寺离京城只有不到两里路,还都是平坦的官道,公孙樾信奉佛教,和尚庙便四处开花。佛音寺门前有一条小溪,流入山下的河流中,这条河,据说最终会汇入泗水。庙里的老和尚死后,烧成灰,小沙弥就将骨灰撒在溪水中,久而久之,人们便也管这条河叫佛骨溪。
我们三人到的时候,河水前已经很热闹了。有些人去山上的寺庙里求了姻缘,手腕上系着红绳,凡人都是这样,不管什么节日,只要碰着机会了,便要去求一求姻缘,也不管吉利不吉利。
寺庙里的小沙弥在水边设了案几,为来人提供笔墨,人们将心愿写在宣纸上,卷一卷,放进莲花灯,再将莲花灯送入溪水中,看它一路磕磕绊绊,远到再也看不见,才肯转身离开。
陈荆对这些事情很有兴趣,一如当年的司木。司木也曾做过莲花灯让我放,不过那是真的莲花,将莲蓬摘出来,他再抽出一丝幽幽的绿光,夕阳下看起来不太显眼,那个时候的莲花灯漂不了多远,只会在若水中打转。司木要去看我写了什么心愿,我便让他去了,写过什么我是一点都记不得,我觉得,若水之畔那些时日,我应该是没有什么心愿的。
陈荆踩在水边支棱起的一块大石头上,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将他的那盏灯放入水中。
灯身吃水不多,荡了一下,灯心的烛火颤颤巍巍地忽闪忽灭。
本座在一旁看着他的侧脸,被满河的灯光映的有些微微发红,他的眉骨,眼梢,鼻尖,嘴角,如墨般漆黑的头发,骨骼清瘦的肩膀。
像是这山涧溪流全部干涸后,终于露出了底下不堪重负的淤泥,与我那些无处言明的心思,都晒在日光下,久而久之,逐渐枯朽,化作齑粉。现如今陈荆站在这里,纵然只是虚晃的一瞬,便又山水重引,Cao木盛开,仿佛只要他在,悬崖上就永远开着花。
他是司木,他也不是,他是恍恍百年中未竟的一个影子,是我指尖的前缘,我看不见他,他亦看不见我。
我感觉整个人都空了,空荡荡了这么些年,唯有他开口,才会激起回音,来回冲刷着,剜骨割r_ou_一般,而每一个他都是这样相似,我的心中便永远都有狂澜不止。我是真的很想念司木。
昴星君站在岸边,噙着笑,本座回过神后,发现他还是那一副蠢样,定定地望着陈荆,眼睛弯弯,像是蓄着一汪清泉,这样的眼神本座也曾见过,几百年寒暑如旦暮而过,唯有这些,本座一直放在心上。
有那么一瞬间,我竟觉得这样也很好。
陈荆站起身,将本座拉到前面,昴星君走过来,说:“阿晏你要试试吗?”
昴星君真是恁多废话!
本座拿着陈荆选的莲花灯,学着他的样子,蹲下身,莲灯从本座手中离开的那一刹那,就沉入河水中,莲心的烛光微微一闪,水没了过去,什么也看不见了。
陈荆急着用手一捞,s-hi了袖子,还好昴星君把他往后拉了一把,不然他整个人都要掉进河水中。
哼!这佛骨溪是哪个不长眼色的小仙驻地?
嫌日子过得□□稳了么!
昴星君松开手,陈荆慌乱地跳上了岸,朦朦胧胧的月色之下,本座看见他耳根后面微微泛红,十分怀念,却又有些难过。
昴星君还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他摇着扇子说:“看来河神已经接受了阿晏的心愿,”然后一脸天真地看着陈荆,“容粹,这样便可以了对吗?”
陈荆抱歉地看着本座。
“嗯……阿晏的心愿河神肯定收到了。”
本座心跳骤地停了一拍,抬头看着他,“你唤我什么?”
陈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在下唐突了,陈公子莫见怪。”
本座摇摇头,说,你再喊我一遍阿晏罢。
他歪头一笑,本座从那个笑容中看到了三分司木的影子,“看来是我想多了。阿晏,改日我请你吃糖葫芦。”
本座负手而立,将昴星君装模作样的本事学了七八成,矜持地点了一下头,说,好。
本座的心愿了了。
暂且留这小水神一条命罢。
作者有话要说:
未满3k,还有一章
第16章 第十六章
我们跟着人群一起回了城,在长乐街街口分手道别。
入夜子时,百鬼盛行,本座眼中的京城此时正值最热闹的时刻。小鬼出来放风,手上也都提着一盏盏灯笼,灯笼里点的是他们生前最后一丝魂火,缝魂郎君席地而坐,面前围了一群面容各异的鬼怪。本座是个非常低调且行事特异的天魔,他们之中见过本座的不多。
骨姬已经收起了铜镜,她站在树下与乩婆讲话,手中拿着细长的烟杆,偶尔抽一口,吐出来的烟雾中模模糊糊能看见若水旁的桂花树,一群小鬼凑上去,伸着脖子要闻。骨姬也没有在意,微微对本座点了点头。
昴星君说,我去给司木落一层结界,省的他被小鬼侵扰。
本座点头,默默地跟上去。
“魔主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本座没有理他,低着头往前走。
昴星君跟上来,说:“一会儿我要去一趟天河,你与我一起来罢。”
本座抬起眼皮看了一下他,心中很是疲惫,怎么着都行,能不能让昴星君把嘴先闭上。
天河一边的尽头是最临近天庭的地方,另一边临近地府。
但阎王他们是不会管它叫天河,更经常的,是称其为忘川,忘川之上还有奈何桥,桥上的孟婆煮着雾气缭绕的汤。
本座不曾来过天河尽头,却去过忘川很多次。每次去,都是为了送司木的魂魄过桥。
他的每一辈子,无论是失意书生还是才子,哪怕是含冤而死的将军,回到那里的时候,都是干干净净的。司木接过孟婆的汤从来不曾犹豫,不像桥边总哭哭唧唧止步不前的那些魂魄,他的上辈子,与他而言,割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这就会让我想到抽了记忆去救Cao木的司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