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体晃了晃，勉强站住了，人群议论纷纷，我扶著他走出电梯，紧张地挽起他的裤子，脚踝上一圈青紫，好在活动没有什麽障碍，应该没有太重的损伤。
我仍然心有余悸，“怎麽会……”
他整理好裤脚，抬头看了看电梯上方跳动的数字，沈稳地说，“我没事。”
“能走麽？”
他点点头。
有种古怪的念头爬了上来，像一条蛇，冰凉地盘踞著，我突然打了个冷战，“我们走楼梯吧。”
楼道里一个人都没有，一根灯管在我们头上，半死不活地闪动著，我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走了一段，他突然停下脚步，侧头看著我，“叶岩。”
我立刻警报大开，“怎麽了！”
“你这麽紧张干什麽？”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突然向著我伸出一只手，我在那笑容里眩晕了几秒，才也伸出手去，把他的手指扣在我的手指间。两个人牵著手，沈默地向上攀登著台阶，方才的紧张全都抛在了脑後，几百级台阶短得就像一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七楼。
“你到了。”
“我送你上去吧。”我还拉著他的手舍不得放开，“等下开完早会，我陪你去影像科？”
“叶岩，”他到底还是收回手，严肃地看著我，“我不是说过了，在医院的时候──”
我无奈地叹一口气，难得的那点甜蜜到底还是得交还给光天化日的现实，不管到了什麽时候，我和他的感情始终是见不得光的，永远要瞻前顾後，小心翼翼。
他突然不说了。
我正在奇怪他放弃了说教，夏远就抬手按住了胸口，仿佛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似地，脸色惨白地缓缓倒了下去。
不要说话番外：邪灵（中）
从走廊到病房的那几步是没有记忆的，我让他在床上平卧，叫来了心电车和护士，我有条不紊地做著这一切，同时又觉得这并不是我在做。
他的呼吸快而浅，脉搏仍然有力的跳著，我的手是冰凉的，摸不出他的体温。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迅速的接过导联，肢体，然後是胸导，1，2……直到6，开关，电流，模式……都好了。
跳跃的波形在小小的屏幕上显示出来，我一时竟然分析不出那波形的特质，数个宽大而畸形的QRS波毫无规律的充斥著眼帘，主波的方向全然不同，不时的出现完全左和右阻滞的特质，P波完全没有节律，不时的出现肺型P波，T波有些是高尖而直立的，不时的却又能看见严重下降的S-T段……
我盯了那个小小的屏幕快要一分锺，冷汗开始涔涔而出，我从来没有被这样巨大的恐惧笼罩过，简直无法呼吸。
只有短短的几秒锺，主观上却像几个世纪一样漫长，我的手指终於落在开始键上，一阵轻微的轰鸣声之後，纸带缓缓转动，开始打印心电图。
刚刚打印出I导联的标志，纸带突然停止了转动，就像被谁拉掉了电源似地，床头心电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不再动了。屏幕上的图像闪动了几秒，然後熄灭，我灵魂出窍似地敲打了那机器几下，机器震动了几下，彻底不动了。
“叶岩。”
我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夏远不知什麽时候已经醒了，正看著我，表情脸色都没什麽异样，正抬起手来摘掉自己身上的导联。
“先别动。”我慌忙按住他，“你怎麽样？”
夏远凝神想了想，“现在没事。心电图怎麽样？”
我说不出话来。
有学生把听诊器给我送过来了，看到夏远被吓了一跳，“俞老师，你怎麽了？”
我结果听诊器，心烦意乱地示意他出去，倒是夏远温和地说了句，“我没事。”
学生出去了，我仔细地听了听，心音有力节律正常，各个瓣区都没有听到任何杂音和额外心音。
“真是……”我摘下听诊器嘟囔了一句，看来是心电图仪出了问题。
“怎麽样？”
“听著没事。”我帮他把衣服扣好，“你先不要动，等一下再做个心电。刚才是怎麽了？”
他笑得若无其事，“突然胸痛，然後就倒了。现在好了。”
我又紧张起来，“哪种痛？”
“你该去开早会了。”
“我不去。”
他严肃地看了我一眼，於是我就知道非去不可了，我嘱咐了他许多遍不要活动，又叫了个学生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早会已经开完了，我换好衣服迅速地查好了房，调整了两组医嘱，把病例扔在护士站就跑进夏远的病房。他半靠在床上，手里拿著一长串心电图再看，一看见我进来，就递给了我。
“刚做的。”学生跟我解释，“好象没什麽事。”
“谢谢你，”我心不在焉，眼睛盯著图纸，“你回办公室吧。”
图纸上显示得波形确实没有任何异状，我仔细的一个一个导联看过去，仍然没有看出任何异常。
但心电图不代表一切。
我把那图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等一下我陪你去做彩超。现在真的没事了？”
“我现在得去上班。”
“不行。”我一把按住他，也不管病房里还有别人再看，“你不能走。我去打电话给你请假。”
“叶岩！”
“没商量。”我仍然不松手，“这是在我的病区，我说了算。查明白之前你给我绝对卧床。”
他好笑似地看著我，“没这麽夸张吧？”
“必须。”
“不给我办个住院？”
“有必要的话，我就办。”
他难得露出认输的表情，妥协似地举起手，“假我自己去请。”
我这才松开手，离开的时候手指和他的不著痕迹地相碰了，明明就是谁也不会多想的动作，他却立刻紧张望向临床的病人，看到并没人注意才有转向我。
“叶岩。”他压低了声音，我立刻就猜出他下面想要说什麽──耳朵都快起茧了。
但他竟然没有说下去。
他突然停止了说话和动作，脸色几乎是在瞬间变得青白，他的手紧紧地卡在脖子上，像是要拉开什麽并不存在的东西似的。他的嘴张开了，费力地呼吸著，整个病房里都是他咻咻的喘息声，我整个人傻在那里，只剩下恐惧和慌乱。
他又挣扎了两下，我这才想起来应该去推抢救车，就在我转身准备出去时，他却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费力地在我手心写下了四个字母。
D.X.M.S。
D.X.M.S，D.X.M.S……Dexamethasone。
我立刻夺门而出，正撞见走进来的护士，我声嘶力竭地冲她叫喊起来，她愣了片刻，转身跑去配药。
他痉挛得越来越厉害了，我扶著他的头，试图让他的气道更加通畅一点，然而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连嘴唇都青紫了。
我腾地站起来，就在这时护士跑了进来，手里持著装好的针筒，15毫克地塞米松磷酸钠被推进他的血管里，几乎是立即地，他的呼吸开始平稳了。
抢救车已经到了门口，我的手心里全是汗，护士撤出针筒，开始建立通道，等著我的下一步医嘱。
而我的头脑里只剩一片空白，我所能做的，就是握著他的手，用颤抖的声音叫他，“夏远。”
看著我的眼睛，目光是很清明的。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话，我立刻阻止他，“先别说话。”
“我没事，”此刻他除了声音有些沙哑，竟然全无异样，“已经好了。”
他半闭著眼睛，仿佛在思考什麽，我急切地看著他，已经再顾不了别人眼光。
“刚才……”夏远动了动，竟然是想要坐起来，“应该是一过x_ing的气道痉挛。”
我赶紧按住他，“你先不要动！”
通道已经建立好了。
不管他再说什麽反对，我都不予理会，直接给他办了住院手续，然而在写首程的时候，我却有些踟躇了。
他看著我笑的时候，我正抱著病历本坐在他床头，生怕他再有什麽状况，可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不好写吧？”
的确不好写。
刚才复查了心电图，床头B超和X光的结果都已经出来了，均未见任何异常，而他的情况又变得十分平稳，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蹊跷的情况。
“贺主任等一下就过来，我请他来看看你。”
“别叫他来，”夏远断然阻止，“你也回办公室去。”
我简直要被他气死，可担心里又实在发不来脾气，只能忍气吞声地说，“俞夏远，现在不是好面子的时候，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