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是你的病人?”
“对。”
“你平时也这麽蹲在病人床边?”
归根结底,他竟然还是在担心我。
床边的帘子刚被我拉上了,无论屋里还是屋外,暂时都看不到我们在做什麽。我放下病历,小心地握了握他的手,低声说,“我是你的家属。”
他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了看门口,生怕有人进来似的。我松开他的手,终於还是如实写了首程。
过了一会,贺主任从门诊回来,我立刻请他去看了夏远,如我所料,他也完全没有头绪。
“小叶,”回到办公室以後,他对我说,“你这个诊断还是要斟酌斟酌再下……等检验结果回来再说吧。现在给他在用什麽药?”
什麽都不明确,什麽都不知道,我除了担忧简直思考不了别的,可担忧又是没有用的。平时里清晰的思路已经乱的一塌糊涂,不论做什麽都是畏首畏尾,我看看主任,终於还是老实地说道,“我不敢下医嘱。”
贺主任盯著我看了一会,目光敏锐的让我觉得,他好像已经知道了什麽似的。
“先用点左卡吧,”他拍拍我的肩膀,“总比什麽都不用强。”
一整个上午,我都紧张地守在他床边,嘱咐学生有事情再来叫我。然而无论是其他患者,还是夏远,这一个上午的情况竟然都出奇的平稳,再没有什麽突发状况。
“夏远,”我跟他商量,“要不要做个MRI?”
他若无其事地半靠在床上,正在看从学生那里要来的报纸,听见我问话,才抬起来,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意义不大吧。”
“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抬起嘴角看著我,“你上午已经问了二三十遍了。”
“你还有没有再觉得──”
他放下报纸,坐直了身体看著我,每当他露出这种表情,都表示他有重要的话对我说。
可这一次他说的话,实在让我火冒三丈。 “叶岩,我没有事。”
“你──”
“先听我说。”他抬起手掌作了了下压的姿势,仿佛在平息课堂上的喧哗,我差不多是条件反s_h_è 地闭了嘴,等著他说话。
“你去把所有常规的、不常规的消化呼吸循环疾病全列出来,把我的症状向里面套,你觉得有哪一条是符合的?”
我无言以对。
“你还是学生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书上有的,你要适当地诊断,书上没有的,你绝不能诊断。”
“我记得。”
“既然什麽都不是,那你还有什麽好担心的?”
他说得那麽轻松,好像随时会有危险的并不是他,我在焦躁不安里渐渐地明白,其实他是想要安慰我。
但他不明白我在担心什麽──他说的一切,反而都验证了我荒谬的推测。
中午的时候程晶晶来了,医院大虽大,但很难有什麽八卦消息不会飞速传播。看到夏远的样子,她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闲聊了几句以後,我叫来学生陪护夏远,和程晶晶一起回到了办公室。
女孩子总有些独特的敏感细腻,上大学的时候,热衷於占卜、星座和灵异传说的,也往往都是女生。趁著值班室里没人,我偷偷地把整件事的经过对她讲了一遍,从在墓地附近遇到那个奇怪的老头,一直讲到夏远那次诡异的气道痉挛。
我还没讲完,程晶晶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了。
“那个,那个东西是……”她干涩地说,神色畏惧,“那个人偶是保家仙。”
在程晶晶的家乡,有著各种不为外人到的风俗和传说,保家仙就是其中的一个。它不同於佛像或护身符,提起它的时候人们总是在憧憬里有带著恐惧,因为它除了带来幸运,还会带来厄运。
保家仙是买不到的,得到它的人也从不提它的来历,它被放在家里最隐秘的地方,绝不能被损坏或遗失。它庇佑家族兴旺,家人平安,然而一旦有人弄坏了它,或是弄丢了它,就会招来恐怖的噩运。
“我中学的校长,他的老婆从老家带了个保家仙来,他不相信,直接丢出去了。结果三天以後,他……就出车祸死了。车在公路上开得好好的,莫名其妙地就打滑了,其他人都是重伤,只有他,整个人从车窗里飞出去,被一辆货车把上半身都碾烂了。”
她连声音都是都是抖的,我在她的叙述里,渐渐地也开始手脚发凉。
“晶晶,这个是真的?”
“是真的……我从小就听人这麽说的,弄坏弄丢保家仙的人不只一个,全都……”
我的心瞬间沈入了结冰的水底。
“他们全都──”我无论如何都问不出那个字。
“也有人活下来的。我听老人说过,只要把惹祸上身的人关在一间空屋子里,任何人不能进去,里面放上水和食物,四天以後再打开,也许就能熬过去。”
我急切地问她,“有人这麽做过?”
“有……邻村的一个人这麽做过,”程晶晶睛看著我,语调却有些犹豫,“那时候我还很小,他确实把自己关了四天。”
“哪个人後来怎麽样?”
“他出来的时候……断了一只手。”
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没有破灭,却像是寒冬时在火焰上浇一桶水,直接冻成了冰。
“怎麽断的?”
“不知道……问他他也不说。”程晶晶低下头,很冷似的打了个寒战,“从那以後他人就有些不对了,y-in森得很,也不怎麽说话……全村的人都有点怕他。过了快十年,我快上大学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地死在河里……他明明水x_ing很好的。老人都说,那只手只让保家仙缓了十年找他偿命……”
我一辈子都没有这样恐惧和无措过。
“晶晶,”我颤声说,“夏远他……”
“我不知道。”她勉强笑了笑,“搞不好我是胡说呢……都是迷信,都是假的。”
可我知道那不是假的。
“晶晶,真的很异常,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况。先是呕吐,然後咯血,然後电梯出故障……莫名其妙的晕倒,那种心电图,一过x_ing的气道痉挛……你觉得这是正常的麽?”
她转过头去,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我该去安慰她,可我哪还有心思去安慰别人,如果他会──
程晶晶腾地站起身来,动作慌乱到撞倒了一把椅子,我才抬起头来,已经听到她极不自然地叫了句,“俞老师。”
他就站在门口,正在看著我,就像无数次七年里他无数次看著我一样。他的表情没有什麽异样,但目光接触的一瞬间,我立刻就明白,他全都听见了──或者至少听到了关键的一两句。
我朝他走过去,强迫著自己微笑,“你不能下地,给我躺回去。”
“帮我办出院。”
“不行!”
“叶岩。”
“不行,”不知不觉声调就有点失控了,“哪都不能去!”
我很少对他这样大喊大叫,可他竟然也不觉得异常,只是看著我,程晶晶站起来,脸色惨白地走到我身边,轻声说,“我先走了。”
她甚至不敢看夏远的脸。
“先回去,”我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指,又很快地分开了,“夏远,求你了。”
他站了一会,终於还是掉转过头,重新回到了病房。
临床的患者静点之後就回家休息,病房里除了我们并没有别人,夏远看了看挂锺,很平静地问我,“今天在中午是你值班吧?”
“有事情他们会来病房找我,”我按住他的肩膀,强迫他躺下休息,“夏远,你能不能稍微替我想想?别让我这麽担心行不行?”
他靠著枕头半躺著,唇边又露出那种嘲讽的笑容来,“你觉得程晶晶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你不会有事的。”
“叶岩,没记错的话,你好象是党员?”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我完全可以不信邪,完全可以大声说这绝对是假的,这是迷信,但是……有危险的是他。
“我没相信,”我竭力让自己的话可信一点,“但没查清病因就要出院,你觉得这科学麽?”
“我继续住院,你就能查清病因了?”
“你就这麽看不起我?”
“叶岩,你自己也清楚,你不可能查出病因,就算我继续住在这你也没有什麽治疗的办法──你甚至连症状都没办法总结。”
我无言以对,他说的全都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