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话+番外 作者:苏芸【完结】(39)

2019-01-25  作者|标签:苏芸 情有独钟 强强 因缘邂逅 花季雨季

 “但患者的直接死因不是她的失误!就因为一个误诊,你打算让她离开医院?医疗系统只有这麽大,你要知道她以後找工作会有多难。”叶岩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极力在控制住语气,“夏远,什麽时候开始误诊是不能原谅的了?冯依是我带出来的,她有多尽责我很清楚,你凭良心说,如果那个人是你的患者,你能保证初步诊断就是正确的麽?”

 “叶岩,有些事必须要讲原则。”

 “你开除冯依,到底是因为要坚持原则,还是想要息事宁人?”叶岩尖锐地看著夏远,“为什麽不申请医疗事故鉴定?”

  他语气里的责问格外地刺耳,夏远竭力不去回忆他上一次这样对自己说话时的场景,沈声说道,“我必须对这家医院负责。叶岩,为了它的声誉,我必须开除冯依,不管她是不是你的学生。”

 “我必须对我的科室负责。”叶岩针锋相对地说道,“俞夏远,为了我的医生,我绝不同意你开除冯依。如果你一定要,那我保证,明天在心内科你看不到一个来工作的人。”

  

  他语气决绝,气势强硬,倒真的颇有主任该有的风范。夏远盯著叶岩紧绷的脸,与其说是气愤,倒不如说是对这样的叶岩感到惊讶──那个在愤怒和失望时只会对著他语无伦次地怒吼、口不择言的人,究竟是什麽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叶岩,”他放软了语气,“你不能这样徇私。”

  不再年少的人铿锵地说道,“我就是要徇私。”

  两个人的目光相触,像是两支军队的对峙,瞳孔都如枪口一样瞄准著对方。半晌,夏远冷冷地说道:“叶岩,你怎麽变成这个样子。”

  而叶岩说:“我才想说,俞夏远,打死我也想不到,你居然会变成现在这样。”

  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关门的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表达了自己的愤怒,又不至於发出太大的声响。在他走以後,夏远有一刹那的失神──片刻前在这里上演的,到底是什麽该死的戏码?

  他和叶岩,竟然进行了那样针锋相对的对话,以至於脱口而出的都是伤人的真相。他们彼此都清楚,那个问题盘旋在他们的上空,一日日逼近,越来越无法回避──现在的他们,究竟变成了什麽样子?

  时光如刀,磨去所有青涩尖锐的棱角,打磨出圆滑光鲜的弧度。人在生活里奔波劳碌,来来往往间,便已经面目全非。

  他到底还是去找了叶岩。

  叶岩穿著隔离服,口罩盖住了大半张脸,正准备上台去做他的介入手术。更衣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光线黯淡,犹如两个人沈默的脸。

 “叶岩,你要为医院的大局著想。我们不能冒著这个风险──”

  叶岩笑了笑,那笑容里居然有几分让他心寒的轻蔑,“是‘我们’,还是‘你’?”

  夏远淡漠地看著他,甚至懒於辩解。叶岩抬起手来,指了指门外的介入手术室,“如果你开除了冯依,我保证这件手术室从此闲置,不会再有一个心内科医生走进来。”

 “绩效工资呢?”夏远冷笑,“还是你准备让全科室的人和你一起领基本工资?”

 “说真的,”叶岩嘲讽地说道,“你那点绩效工资,我们还真的看不上。”

  

  两个人剑拔弩张地对视著,都感觉到什麽东西在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可能掉落到地上,啪地一声摔个粉碎。在久久地沈默里,夏远突然叹了口气:“叶岩,我们一定要这样说话麽?”

  紧绷的弦猛地一震,随後慢慢松弛下去。叶岩转开目光,半靠在更衣室的柜子上,低声说,“我是非这样不可的。这不仅仅是冯依的问题,这涉及到整个心内科。全科上上下下都在看著我,我不能让他们失望──他们要的不是一个在出了问题时把他们往外推的主任。现在的世道这麽艰难,我如果不能维护他们,那他们每天想的就只能是如何自保。那会变成什麽样子?拒收危重患者,哪怕肯定要死在路上也会叫他们转院;团队之间互相不信任,在出了问题时彼此推卸责任……你想要这样?”

 “我不想。但是你知不知道,这个死者的哥哥是现任的市委秘书长,今天他向我暗示过,如果不开除冯依,我们就不再是下级县市的医保定点单位了。”

  叶岩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算一算,叶岩,你的患者里有多少是市区外的。一旦没有了下级县市的患者,你们科室的收入会下降多少?医院在负债,而且不是小数目,如果不能扭亏为盈,不要说发展,连生存都是问题。今年全省要重新进行规划,拟将两所医院从三甲降为三乙──在这个时候,你要我怎麽和市委对立?”

  许久的沈默。

 “好吧。”叶岩艰涩地说道,“我去告诉冯依。”

  他推开更衣室的门走了出去,夏远站了一会,也换上隔离服推开了门。走过一段走廊,然後就是缓冲带……在手术室浅灰色的大门前,夏远停下了脚步。

  透过门上那块小小的玻璃,他看得到里面的场景。他看到冯依那著消毒盘,正专心地为术区消毒。他看到叶岩站在她身边,一脸不忍和犹豫,最终还是像下了狠心一般,在离她很近的地方说了句什麽。

  然後冯依停止了动作,抬起头来看著叶岩,整个身体都是僵直的。她脸上带著口罩,唯一露在外面的就是一双眼睛,那对眼睛睁得大大的,流露出绝望和惊惧,就像是濒死的鸟。

  消毒盘从她颤抖的手里掉落到地上,夏远转过身去,不再窥视。他觉得在方才的一瞬间,那个二十五岁的女孩某一个部分被永久的杀死了──而充当刽子手角色的,正是他和叶岩。在劝说叶岩的时候,他甚至抱过一点诡异的希望,希望叶岩能更反过来说服自己──然而他没有想到,叶岩竟然这样快地妥协了。

  乱世求生时必要的柔软身段。

  他对这样的两个人,竟有了些微的厌恶。

                       ──TBC

今天无论如何要看书了>_<

等过一阵子考完试,我再回来填坑……

匆匆(中)

  那天晚上又是觥筹交错。

  一桌子的人,不分主宾不辨亲疏,都漂漂亮亮地讲著场面话,阿谀奉承巧妙地点缀其中,句句暗藏玄机满含深意。

  夏远一向厌烦於此:满桌子的菜只是酒的辅料,不管吃进什麽最後都会变成一滩呕吐的狼藉。而且就算是不喝酒,光是听多了几句话,也足够他痛痛快快地吐上几次。

  然而就是这样,自从五年前他当上主任起,每周里倒有四、五个夜晚是在酒桌上度过的。每当他头痛欲裂地回家,把熟睡的叶岩叫起来给他煮醒酒汤时,他总要疑惑地想,他所在的,到底还是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个世界?

  条理分明,立场明确的世界。他站在他自己的阵营里,就如果树扎根於大地。

  

  十年前他追求卓越,如今卓越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退而求其次,允许自己满足於成就。

  然而成就是否等同於权力,他却越来越感到茫然。和十年前的自己相比,他或许更加成熟圆滑、更加游刃有余,然而在沿著某条固有的路径向上攀爬时,他却越来越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有人过来敬酒,他按照套路微笑,干杯,甚至按照套路亲昵地拦住了那人的肩膀,尽管他身上有一股难闻的体臭味。然後他被人推搡著,簇拥著,到了另一个什麽人的面前──什麽人呢?醉酒的眼睛里,人的脸孔看起来都支离破碎,模糊不清。

 “肖局长刚才还说要提拔你呢。”有人说。

 “敬肖局长一杯!”有人提高了声音。

  酒精让意识都涣散了,唯有一根弦还紧绷著,提醒著他什麽该说,什麽不该说。像是印第安人驾驶著激流上的独木舟,他凭著直觉端起别人塞到他手里的酒杯,谨慎地说了席模棱两可的话。

 “您随意。”

  干杯之後他说,对方笑得深不可测。夏远在心里计算著,侧头看见院长的眼色,他心里顿时明晰起来。

 “说起来,我和局长还是同门师兄弟呢。”夏远说,“您早我三届,对吧?”

 “没错。”肖局长仍然是笑,“段老师最喜欢你,特意叫我关照你好几次,我一直想找你,结果你我都是公务在身,忙得很。”

  夏远有些刺心──这种场合提起老师的名字,倒像是有些亵渎的意味。

 “再怎麽忙,师兄弟总得叙叙旧。这周末师兄要是有空,一起打高尔夫球?”

  肖局长沈吟了一下,夏远在心里冷笑。要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少不了还要装模作样推脱几轮,然而醉了个七七八八,倒让两个人都少费了些周旋。

 “总要跟小师弟聚聚的嘛,就这周末。”

  又喝了一杯,夏远照过杯退了出来。院长急急地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问,“能行麽?”

  夏远同样低声说,“别直接用钱,别自己出面。我也不能出面。”

  院长点头,“我懂。”

  打球自然不能只是单纯的打球,社交的意义常远胜於它的载体,而行贿自然也不能以其本来的面目出现,需得在光天化日之下巧妙地文饰成无害的模样。

  酒杯碰撞声此起彼伏。

  夏远靠著墙,眯著眼睛打量著混乱的房间。白天时他们都风度翩翩,真挚和善,一个比一个纯粹地道;而到了晚上,在酒精和朦胧的灯光里,什麽东西就被脱去了,只剩一张张r_ou_色的面具──说是赤裸的,却又不全是,他们这群人早就被套上了固有的模子,全都无法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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