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珩只知道有这处地方,却从未来过,更不知道这竹林深处有这等美景。
他望着周围忍不住道:“都说卧佛无泉,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林海棠怀里抱着一堆干柴,走近放到地上,回道:“我知道这处有一片青竹,本是前来采风作画,却听到竹林内发出潺潺水声,就进来了,没想到发现了个好地方。”
他这么个寡淡的人,平日里说的话寥寥无几,却从来不吝啬对林海棠的夸赞,柴珩笑着点点头:“有心人。”
他笑的极轻又浅,眸子里泛着波光,林海棠瞧了一眼,又不争气的脸红了。
林海棠生起了火,拉柴珩坐在火堆旁,“你先在这烤烤火,我去去就来。”
柴珩点点头,直接脱了脚上的皂靴,摆放在一旁,露出细白却不瘦弱的脚,那是一双男人的脚,林海棠却瞧着眼都烫了,连忙扭过头去,小跑着离开了。
不多时,林海棠用衣服捧着些红颜的果子回来,用泉水挨个仔细的洗净了这才拿到柴珩面前,“这时候果子还有些涩,凑合尝尝。”
柴珩取了一个,淡薄的唇咬出鲜红的汁水,像是涂了胭脂,林海棠呼吸一滞,险些疯了。
柴珩瞧他呆呆的,随意问了句,“今天不打算作画?”
林海棠早就准备好了文房想好好画一画这里的美景,却不想柴珩扰的他心绪难平,无奈人比景美,早将作画的事儿抛在了脑后。
第二十四章
他像是被一下子点醒了,收回神,又去翻找自己带来的文房,柴珩瞧着他孩子似的模样笑着摇头,心道还是年轻,那么毛躁。
就在林海棠拿出文房的时候,柴珩从不远处搬来一块五尺见方的青石板,上面长着湿漉漉的青苔,柴珩却是不嫌脏的用自己的袖子将其擦干净,摆放在林海棠面前,“在这上面画,平整些。”
林海棠瞧着柴珩脏兮兮的袖子,心里触动,虽然知道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督公有着温润的一面,却没想到会做到这种程度。是只对自己如此,还是他身边的人都能受到这个待遇?
他私心里是想要柴珩只对他如此,却又忍不住心中揣测,无端的生出些嫉妒,他觉得真是魔怔了,一对上柴珩就像是变了个人。
林海棠还是只敢用余光瞥他,闷声道了谢,将裱好的夹宣铺展开来,柴珩走上前,正要为他磨墨被林海棠手疾眼快制止了,他握住柴珩的手,有些恼了:“我自己来,你这手哪里是干这个的。“
柴珩不知道他为何就生起气了,有点愣住,却是被他拉着坐在了一旁的大石上,身后是潺潺流水与翠丽竹林,一片大好美景。
林海棠有点放肆了,只不加敬语的说:“你就坐在这儿,不要动。”
柴珩心道这小子还是第一次这么跟他说话,他有些新奇了,好笑的瞧着他,却是按照林海棠说的,端端正正坐在那处,没挪动分毫。
一时间天地万物仿佛都静止了,林海棠专注在自己的画上和柴珩的脸上,微一抬头便能看到柴珩嘴边那似有若无的笑,一颗心便不争气的乱抖。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只知道阳光没有之前那般明媚,天边染成了橘红,林海棠的画卷也基本完成了。
柴珩坐的久了,却是丝毫不显疲累,见他将画笔手了,笑吟吟走上去,正要搭眼瞧,却被林海棠慌忙收了起来。
林海棠红着脸慌里慌张,将画抱在怀里垂着脑袋,“还没画好。”
柴珩对于他宣纸上画的什么心知肚明,故意道:“那我岂不是白白坐了这么久?”
林海棠这才晓得自己刚才是何等的放恣,忙站起来,“解语不该。”
柴珩瞧他这副着急的模样,只是笑着摆摆手,“等你何时画完在给我看吧。”
他说罢,拿起林海棠的笔砚蹲在泉水边仔细涮洗了起来,是当真拿林海棠当作自己人了,事无巨细的照顾。
日落西山,两人趁着当日仅剩的光明下了山,途中细声交谈不绝于耳,不想走到来时溪边,却被一女子挡住了去路。
柴珩早将下水救人的事儿望在了脑后,却不想那男孩的姐姐还等在此处,她当时只顾着奄奄一息的弟弟,也无暇去向恩人道谢,后来想起时,只剩下个往山上匆匆赶去的背影。
女孩头上戴个金钏,手里提这个精细编著的篮子,上面盖着个娟布。
隽秀的小脸上透着胭脂红,见到柴珩明显眼睛一亮,她走上去,没有任何羞涩,大方的不像个女儿家,“今日多谢公子救我弟弟。”她将手里的篮子递上去。
林海棠这才晓得,柴珩是为何弄的自己一身狼狈,他转而瞧着对面的女孩,恍惚觉得有些面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柴珩没接,只说:“姑娘不必言谢,举手之劳,天色不早了,外面危险,赶紧回家吧。”
那女子却执拗的很,硬是将手里的竹篮塞到柴珩手中,这才笑开了,“公子拿回去吃。”说罢提着裙子跑开了。
柴珩将篮子上的布娟打开,里面是精致的四色糕点,林海棠撇了一眼,便无心再看,背着自己的文房包袱直往前走了,将提着篮子的柴珩落在了后面。
第二十五章
自那日在樱桃泉分别,林海棠便没再去找过柴珩,想起那女孩看柴珩的眼神,心里便发堵。
郭禹近来没再往教坊司里跑,身上也没了腻人的熏香,跟着林海棠安安分分的当值巡街,却是没了往日的精神,整个人像个空心的萝卜。
林海棠只觉得自己为柴珩的事儿恼的不行,却不想旁边有个比他还要萎靡的,两人都一般的年纪,平日里说话也都没什么顾忌,林海棠便直言问了“最近怎么不见你去教坊司了?”
郭禹端着刀正低头搭脑的往前走着,听到这话便停下了脚步,身后一队校尉险些撞在一起,林海棠推他:“突然停下做什么?”
郭禹愣怔怔的,失了魂似的继续往前走,他懊丧的说:“有人要给赵柯赎身了。”
林海棠听后有些吃惊,“是谁?我以为你早晚会做这事儿。”
“谁想会被人捷足先登,他娘的还是个太监!”
林海棠第一次瞧见这样的郭禹,想是真将那位江南女子放在心上了。
“你若是需要钱,我帮你想想办法。”林海棠有心要拿出自己积攒着打点官升百户的银两,先解郭禹的燃眉之急。
郭禹却脸色灰败的摇摇头,“不是银子能解决的事儿,那人是陆青苗手下的,五品的大太监。”
这时林海棠也跟着郭禹难受了,太监给一个教坊司官妓赎身,为的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之前就听说有那些性子乖戾的太监把女人弄回家去,在床上虐待死的。
一个女人跟了太监,那日子还能过吗?
他忽然想到柴珩,心中陡然一痛,却是忘记了,那人也是个太监。
失神间,两人正巧巡到了教坊司,只听到噼里啪啦一阵打斗声,有人连滚带爬的从里面出来,大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林海棠同郭禹对视一眼,当即冲了进去,教坊司乱作一团,客人全都涌向了门口,郭禹像是疯了似的,挨着人就踹到一边,将平日里隐藏的凶狠尽数发挥了出来,他害怕,出事的人是赵柯。
林海棠挤进去的时候,郭禹早不见人影,却是直接往赵柯住的间儿去了。
林海棠匆匆跟上去,在二楼的廊上,一个穿青曳撒胸前带斗牛补子的太监手里持刀,上面是斑驳的血迹,从刀剑上往下滴血。
躺在地上的是一个穿锦衣戴小帽的男子,瞧他干净的下巴颏和毫无突起的颈间,也可以大致看得出是个太监。
一帮锦衣校尉也冲上来,正要拿人却被林海棠挡下,他吩咐:“先把尸体抬下去。”
沙即班如鹰般的眸子凌厉的瞧着林海棠,手里的刀唰一声毫无偏差的入了鞘,手法的狠准,让握了三年刀的林海棠都觉汗颜,他想,这定是个杀惯了人的。
两人剑拔弩张的对峙着,不远处的房里突然传出一声悲泣,挖心抓肺般的,叫人听着难受至极,那声音林海棠听的出来,是郭禹。
第二十六章
虽然从未见过郭禹整日挂在嘴头上的赵柯,林海棠却也不由跟着难受,他听不过去,像郭禹这样的男人会发出这般伤心欲绝的声音。
林海棠不自觉的将手里的刀握紧了,像只待战的猛兽一般,岿然站在那处,一股狠劲儿冲上来,怒瞪着对面的沙即班。
沙即班瞧他这副严阵以待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他开口:“怎么,一个锦衣卫没杀过人?”
林海棠沉默着没作声,他手里出汗了,有些握不住刀,这个气焰嚣张,杀人不眨眼的大太监说的一点没错,林海棠的刀从没沾过血。
沙即班擦了擦溅在手上的血,眼皮子轻轻抬了一下,又问:“见了咱家不下跪,到底是哪学的礼?我问你,是隶属东厂还是西厂?”
林海棠脸涨的通红,一股无名怒火猛的冲向了头顶,他明明穿锦衣卫的官服,佩绣春刀,却被人问及是隶属东厂还是西厂,虽然他心里明白锦衣卫就是两厂的狗,可被人点到脸上,林海棠那点仅剩的尊严被践踏,他火了,不顾对面是个权位极高的大珰,挺着身板,昂着脑袋怒声回执:“公公问错了,林海棠从来跟两厂没有半分关系,一直隶属北镇抚司。”
他这话砸的掷地有声,沙即班似是没想到一个小小锦衣卫会这般同他说话,眼神里别有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