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帮锦衣校尉冲上来的时候,林海棠同沙即班已经拔刀了,沙即班的身手即极快,只眨眼的功夫就将林海棠的刀卸了。
林海棠抱着手臂往后退了两步,身后一帮校尉见林海棠受了伤,均不顾死活的要往上冲,被林海棠一声怒喝拦下。
沙即班把佩刀卸了,扔在林海棠脚下,笑了笑说:“你小子还有点血性,咱家也不为难你,该绑就绑了,送到你们镇抚司或是东厂都行,就是别把我弄到陆青苗那里。”
有个胆大的校尉跳出来说:“那还由得了你?”
林海棠低斥一句,“闭嘴!”
沙即班轻蔑的哼了声,那眼神端的顶瞧不上这些人,他穿过一众的锦衣卫行在前头,迈着大步像个爷似的下了楼,好似戏台上的武生,身手矫健敏捷,仅仅是走这两步那动作都衬的干净利索。
有人凑到林海棠身边问:“咱们逮捕的犯人都要经过西厂的审问,遇上这等人物,可如何是好。”
林海棠略微沉吟了一下,说:“留下几个人看着郭总旗,剩下的人跟我走。”
那一帮校尉只当林海棠是他们的主心骨,也没旁的话,当下便随着林海棠跑了出去。
沙即班根本没有逃跑的心,人是他杀的不假,可事出有因,只要碰上个明白事理的,定不会拿他怎么样,何况他还是个权高位重的大太监。
沙即班慢悠悠走着,林海棠终于追上来,他瞧着前方那个高大身影,想起适才三两招就被卸了刀的窘迫,对于这个太监的身手,他是服气的。
“我把你送到东厂。”林海棠开口了,既然西厂不能送,镇抚司跟西厂一丘之貉,更不能送,剩下能去的地方只剩下东厂了。
沙即班听闻咧嘴笑开了,说:“算你小子明白事理。”
第二十七章
当晚,沙即班被押送回东厂,这是林海棠当值三年来第一次来东厂,入门就是一座久经风雨的岳飞雕像,表面破败却屹立不倒,是皇上钦赐用来提醒东厂缇骑办案毋枉毋纵。
沙即班回到东厂倒是像回了家里一般自在,有一对小火者迎上来,看了一眼沙即班身后的锦衣卫,小心谨慎的问:“爷爷,这是?”
沙即班仍旧风风火火的往里走,顺带大手一挥,无所谓的说:“没事,柴珩在何处?”
他迈的步子极大,两个小火者不得不小跑着跟上,连忙回道:“督公在祠堂。”
林海棠等人明明是押解犯人而来,此刻却跟在沙即班后面,成了随从一般,沙即班瞧着就是那种大人物的气场。
林海棠突然有些自惭形秽,他在意的不得了,这个威风凛凛,无所畏惧的大珰可以直呼柴珩的名讳,那么的肆意的,光明正大的在众人面前。
穿过西边的走廊,是东厂的祠堂,门外守着两个带刀的太监。
祠堂前坐落着一块牌坊,是先帝御笔亲书的四个大字,“百世流芳。”
堂内四个角落里摆着单腿仙鹤的掐丝珐琅烛台,也不知是点的什么蜡烛,燃的火光长且直,照的堂内明亮一片。
柴珩似是刚从自己院里被叫来的,穿着白色里衣,外面披一件葡萄色披风,衬得他肤色越发的白了。
林海棠等人跟着沙即班后面进来,柴珩却一眼就看到他,见他袖子割烂了,露出血迹,眸子不禁微动。
林海棠带着一班人跪下来行礼,柴珩叫他们起了,林海棠公事公报的语气说:“属下今晚当值,在黄华坊的教坊司遇沙即班持刀行凶,遂捉拿罪犯前来。”
捉拿罪犯这话让沙即班心底不爽快,他扭过头怒瞪林海棠,“都送到东厂了,你们这帮狗东西还不赶紧滚回去!”
这话一出,堂上霎时间静的吓人,林海棠还是少年血性,听不得这种羞辱人的话,他猛的抬起头,眼睛里血红一片,拳头攥的紧紧的,仿佛下一秒就要隐忍不住。
没等他发作,柴珩砰的摔碎了桌上的茶盏,怒喝一声:“沙即班,给我跪下!”
林海棠当即愣住了,从相识到现在,这是第一次见柴珩发这么大的火,那般凌厉狠绝的气势都在他的眼睛里。
沙即班恶狠狠瞪了林海棠一眼,撩开前襟,直挺挺的跪下了,夜里外面静悄悄的,他却声音极高的说:“柴珩,你记住,我这辈子就跪过两个人。”他说的再明白不过了,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这人跟柴珩是什么样的亲密关系。
林海棠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好似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都涌上来,搅的他难受至极。
柴珩看向他,语气放软了些,“林总旗先回去,这案子咱家定会查明,绝不徇私舞弊。”
他是什么身份,这话实在没必要跟个锦衣卫说,像是保证似的,旁人都听不出这用意,林海棠却是突然觉得开怀了。
他拱手行礼,接着带着一队校尉离开了东厂,走到半路瞧着自己胳膊上的伤口,却不想回家,遂遣走属下,又折返回东厂。
林海棠趁着前院守卫松懈偷偷潜进去的,远远便听到刚才祠堂那边传来哭叫声,他心里猛跳,忍不住点着步子走过去,躲在一处瞧。
沙即班还是跪在那个地方没挪动分毫,祠堂里站了满屋的太监,各个面色焦灼,柴珩手里拿着腕子粗的木棍,一棍接一棍的打在沙即班的背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只一会儿功夫背上的衣料就被打烂了,露出血紫色的肉。
旁边一个瘦弱的小太监吓得脸色煞白,跪在地上弱吟吟的哭,不住的朝柴珩磕头,额上一片红,他神色焦急,声音却小的可怜,“爷爷,求求您了,别打他了,打我吧!”
柴珩像是没听到一般,仍旧咬牙执着棍子打,只有林海棠看的清楚,柴珩的手在轻微的颤抖。
沙即班愣是没坑一声,后背都被打烂了,血红的肉往外翻着。
站在堂上的那帮太监没有一个敢说话的,静静看着柴珩的棍子抬起又落下。
小太监看到沙即班那血肉模糊的背,心里一疼,竟是晕了过去,沙即班这才像是活了似的动了动身子,朝柴珩喊:“快叫人!”
第二十八章
一阵慌乱,那小太监被抬走了,柴珩终于停了手,棍子无力的咣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伸手揉了揉紧皱的眉心,声音有些弱:“你何时能改了这个脾性?偏叫人担惊受怕!”
沙即班后背疼的不得了,浑身上下使不上力气,被两个小火者架起来,他挺着脖子,像个桀骜不驯的浪荡子:“这辈子也改不了。”
柴珩身形一动,像是气极了,有些站不稳,旁边小宦官忙上去搀扶。
屋里的太监各个面面相觑,沙即班拖着脚步被两个小火者架走了,柴珩满面疲惫朝众人摆摆手,声音极轻的说:“都散了吧,咱家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众人都不敢作声,垂着脑袋退了出去,林海棠慌忙躲起来,瞧着一班太监窸窸窣窣的退了个干净,这才敢出来。
祠堂的门没关,光亮从里面晕出来,林海棠大着胆子走上去,沙即班跪着的地方一片斑驳的血迹,柴珩就站在那儿,平日里不露表情的脸上,此刻却是复杂,别的林海棠是看不懂,倒是从他脸上读出一丝恼悔来。
“怎么没回去?”
寂静的深夜里柴珩突然说话了,林海棠抱着受伤的手臂从外面走进来,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还顺手带上了门。
他就站在门内,也没敢往里走,支支吾吾的说:“我担心你,便回来瞧瞧。”
柴珩做回到祠堂的位子上,这副派头还是刚才那个手段狠硬的督公,他看着林海棠,冰凉的视线投过去,声音也透着一股寒意,“林总旗,你把案子交到了我东厂手里,是有不放心的地方?”
林海棠哪里受得了柴珩说这样的话,当下便急了,“我没有,你怎么能这么想?”
他委屈的要命,偏生柴珩还继续说一些伤人的话。
“你若是放心,又怎么会潜入我东厂偷听,是当真我柴珩不舍得处置你?”
林海棠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瞧着柴珩越来越陌生,他一个大男人,被这个太监的一席话伤的险些落泪,当下控制不住了似的,他激动的说:“我林海棠若是不信你,怎么可能把沙即班交到东厂来!”
柴珩瞧他这副着急的模样,也跟着动容,却仍旧咄咄逼人的问:“那你回来又是为何?”
林海棠涨红着脸,什么也不顾了,只想着不能让柴珩这般误会他,尽管是在如此不同寻常的气氛中,此刻他也只是个害羞的少年,猛的闭上眼,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我受伤了,不想回家,只想来找你!”他这话惊人的生涩却又可爱。
柴珩终是忍不住,浅浅的笑了起来,林海棠睁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儿,哪还有半分刚才的严肃凌厉,温柔遣眷的笑容让人实在移不开眼。
第二十九章
他这一笑,犹如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什么怀疑误解,好像从来没有在彼此之间存在过,林海棠对上柴珩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一时间觉得羞耻无比,心跳的不像是自己了,他慌张的转过身,想要逃离这个令他尴尬万分的地方。
柴珩瞧他这幅模样突然生了逗弄的心思,林海棠正要夺门而出,柴珩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带着点阴枭难测的意味,他说:“站住,咱家的东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林海棠猛地站住,不可置信的回头看他,也不知是因为羞耻还是愤怒,脸色涨的通红,,早忘了眼前这位是个位高权重的大珰,不由拔高了声音道:“不知督公还想怎样?要杀要罚,悉听尊便!”他这话说的硬气,在柴珩听来却像是个孩子在闹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