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棠走到近前,前前后后看了他一圈,“听说你差点被打死,这是好了?”
“你到底会不会说话?”姚鼎笑骂一声,却是自己坐到了台阶上,将屁股下的小板凳让出来给林海棠坐。
林海棠坐下叹了口气,瞧了他半天,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直说。你跟我用不着藏着掖着。”姚鼎心思细腻,看得出林海棠来这趟,不单单是为了看他有没有被打死。
“你为什么要加入浙党?”林海棠单刀直入。
姚鼎笑了笑,满含意味的眼神瞧着林海棠,“那你又为何跟了阉党,就因为是锦衣卫?”
听到他这么说话,林海棠只觉得心里发冷,满脸错愕的看着他:“你以为那帮人干了什么好事?他们削减的是谁的赋税,别人不清楚,回去问问你爹!”
姚鼎皱眉:“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你以为流寇是哪来的,江南一带富得流油不用交税,北边的农民则要加重税收,遇到天灾食不果腹,不做流寇还能做什么,他们不让筑河道,山东淹了多少地,死了多少人你又知道多少。”林海棠语气颇为激愤,“你识人不清,真是白读了圣贤书。”
姚鼎眼睛瞪的通红,这番话犹如当头棒喝,自己所以为的正义和骄傲被击打的粉碎,此刻恼恨和后悔一齐涌上来,姚鼎如鲠在喉,说不出一句话。
林海棠临走前说了句:“你别瞧不起太监,他们干的正事儿比你想象的多。”
姚鼎张了张嘴,想起张慈,最终还是没说话。
张慈回来的时候,姚鼎已经离开了,不留只字片语,好像从未在这个院子里存在过,消失的那么彻底。
浙党的争斗从未停歇,年底司礼监大太监马善从被遣送浣衣局安度晚年,万岁爷钦定柴珩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赐免死玉牌一枚,一时间风光无限,权重望崇。
可这样的位置却是站在了风口浪尖上,背在肩上的担子只会越来越重。
第六十一章
马善从被遣送回浣衣局留下了众多烂摊子,他在这个位置的时候不光贪的太多,输出的也多,二十四监到了柴珩手里已经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
先前万岁爷对马善从极度不信任,尽管身体状况欠佳还是大小政事亲自审批,自从柴珩坐上了司礼监掌印之位,万岁爷懒于政事,有心修养,凡地方奏折由柴珩审批,有边疆大事再由他亲自处理。
一时间柴珩在内阁中风头无两,却在朝臣之间成为了众矢之的,浙党一派弹劾他的折子铺天盖地袭来,各种污蔑言辞尽然纸上,直压的他喘不上气,为了压下这些奏折,他已经有一个月未能出宫,也有一个月没见到心心念念的林海棠。
晚秋凉风阵阵,柴珩正坐在桌前处理公务,张慈在外敲门,“督公,有信。”
柴珩似是预料到了什么,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语气透着喜悦:“快拿进来。”
张慈跟了柴珩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他说话时带上了兴奋的味道,不自觉间也被感染,脸上带上了笑意,推门进去的时候,柴珩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张慈将手中书信递上去:“是林海棠托我捎来的。”
柴珩接过信来,只觉得思念更甚,瞧见信封被紫泥细细密密的封的严实,不禁笑了起来,想是里面定是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话,生怕被人看到。
他正要拆开信封,抬眼却发现张慈还站在那儿,脸上的笑意瞬间收起,有些不自在的道:“你怎么还不走?”
张慈笑了笑,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林海棠真好。”
柴珩恼羞成怒,指着门口:“赶紧滚出去。”
张慈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正要转身离去,柴珩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那个姚鼎在北京待不得,我打算遣他回扬州去,你是走是留,自己看着办。”
在他刚坐上司礼监掌印这个位置,正需要帮手的时候,能说出这番话,张慈只觉得心里发烫,他点点头:“督公放心,张慈明白。”
柴珩回到平头案后坐下,不耐烦的朝他挥挥手:“下去吧。”
张慈离开后,柴珩将烛火调亮了些,迫不及待的将林海棠给他的信拆了。
林海棠的字比不上他的画,朴拙无华,一笔一划工工整整,柴珩只是瞧着这封信就能想象的出林海棠伏案埋头认真书写的模样。
吾爱润琰:
小窗人静,灯下书长,听啼鸣,更中添愁,细数未见之时日,恍若数年载,吾思念成灾,夜不能寐,风流古人曾午夜梦回,怅然低吟: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今亲身体会,方知古人不余欺也。
长夜将逝,蓦然回首,往事历历在目,犹记当日宴上初见,只一盏琉璃灯映你容颜,如美玉焉,若惊鸿焉,久不能忘,常入春梦来,实获我心。
如今与你相遇相知,却未能相守,尔独登高楼,吾只恨望尘莫及。
辽东战事连连,中官披挂上阵者众多,我乃武官一职,不愿藏与北京窝囊度日,只盼上阵杀敌,来日身披战功,赫赫归来,与你相配。
思你,念你,爱你之心令我辗转反侧,离去前,只盼与你相见,心之所系,唯君而已。
留白处没有属名字,林海棠只画了一朵精致的海棠花。
柴珩刚开始看的时候脸上一直挂着笑,可越往后看只觉得脑袋疼,仅仅一月不见,他没想到那个安分乖巧的林海棠竟是生出了这么多繁杂情绪,不光对他坐上这个位置颇多意见,还要去辽东上阵杀敌!
简直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他觉得有必要出宫一趟了。
第六十二章
次日一早,柴珩放下了手头的公务,乘马车穿过长安街,来到了东华门,深秋的早晨薄雾未消,东厂大门外的守卫将马车拦住:“东缉事厂重地,闲人不得靠近。”
张慈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怒声道:“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车上的是谁。”
几人一瞧见车上那张熟面孔,忙打开了大门,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张慈坐回马车里,柴珩微微皱眉:“东厂怎么弄得这么森严,叫沙即班来一趟祠堂,我有事问他。”
张慈也觉得有些纳闷,前几日他回来的时候,东厂也是这般大门紧闭,不过他当时只是回来拿些东西便匆匆走了,倒是没怎么在意。
柴珩在祠堂给历代东厂督公上香,沙即班便风风火火的来了,他一进门看到柴珩背影正要叫人,张慈在后面杵他一下,“督公不太高兴,你说话小心点。”
沙即班嗤了声继续大摇大摆的往里走,毫不在意的说:“我又没惹他。”
柴珩将手里的三炷香插好,回过身来坐下,他瞧着沙即班:“东厂事物繁杂,你可吃的消?”
沙即班一向直来直去,就算柴珩现在身份不同以往,他也没有半分敬畏,还是之前那般随意,他一屁股坐在下首的椅子上,抱怨道:“真不是人干的,你找别人来吧,还不如去外面打仗来的痛快。”
张慈站在柴珩身后,笑了笑:“就该让你尝尝这滋味。”
柴珩仍旧不苟言笑,又问:“你在外面设那么多守卫做什么?”
“一说起这个我就来气,招贼了!”沙即班一脸怒容:“还老往你那院子里跑。”
柴珩倒是一点不担心,颇为平淡的道:“我院子里倒是没什么重要东西,只是些字画收藏。”
张慈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噗嗤笑了出来:“有可能是个小家贼。”
沙即班一脸不解:“家贼?谁敢偷到东厂督公头上?”
柴珩耳朵根微微泛红,张慈说的小家贼,他已经想到是谁了。
沙即班对东厂的事物很是陌生,柴珩对他叮嘱了一番,又处理了东厂里的几个急案,这才回到了自己原来住的院子。
虽然一个月没回来,院子里仍旧干干净净,跟他之前住的时候一样,张慈跟在他身后,小声道:“要不要我现在把他找来?”
柴珩一边往里走一边淡淡说道:“都说是家贼,那必是偷成性了,晚上肯定还会来,我先去看看少了什么东西。”论沉得住气,没人比的过。
张慈在院外止步,把沙即班安排巡逻的人都撤了,免得到时候小家贼一来,真被抓住一顿拷打。
柴珩在屋子里看了半天,不禁笑出了声,房里古玩陈设一样都没少,唯独放在柜子里的那一箱子床上玩物少了几样,那人怕被人瞧出少了,还故作聪明的将里面翻的乱糟糟,可柴珩将里面的东西都悉数在他身上用了个遍,只一眼就瞧出里面少了什么。
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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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如珪,清辉皎然,海棠树一阵摇晃,穿一身黑衣蒙着面的小家贼出现了。
院子大门紧闭,屋里一如既往的黑着灯,今日从外面来时,并未见到有巡逻守卫,他还以为柴珩回来了,林海棠瞧了一眼黑灯瞎火的屋子,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索性没有守卫,便大摇大摆的进了屋,尽管胆子再大,他也不敢点灯,黑夜里眼睛虽然能视物,却看不分明,他也无暇他顾,却是直奔主题,走向了那个藏着私密物品的柜子。
柴珩躲在暗处瞧着,心里发笑,这果然不是个正经贼。
林海棠上次本是要来挑上几样,却不想半路被人发现,只好随便揣了几个就跑了,回去却用不顺妥,所以今天再来找几个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