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一个虞舒曜,我觞引岂会放不下。”
觞引还之讥笑。
虞舒曜依旧神色不改,“今后朝堂上见。”
朝堂之上,尔虞我诈,明枪暗箭。你我对垒于此,必要发挥全身解数方可将对方击垮。如此,你我便可不念情分不留情面。
你不念我,即是解脱。
残月上结了一层霜,把月光也晕染成了霜色。他们披着最清冷的月光,朝着相反方向各自远去……
此时相思却相离,宁遂月华流照君。
天还未全亮,空气中仍有月色的凉。
耐不住宫外的凉意,觞引径直迈进抟云殿。
推开门后,是一个种满梅树的小庭园。此时正值冬末春初之际,梅花本就开得有些稀疏,又遇前几日的大雨摧残,泥里便夹杂着点点残红,再配上干枯扭曲的枝干和灰蒙的天色,竟为这庭园平添凄清肃杀之感。
看到此景,觞引心上忽然泛起点点涩意。
虞舒曜十二岁那年,他也来过这抟云宫。六年过去了,这宫里的摆件花Cao是完全不同了。他记得,那时庭园里种的全是凤凰树,如今种满桃树应该是虞舒曜自身的意愿吧。
原来,虞舒曜不喜凤凰树,不像虞曜仪那般喜欢凤凰树。
觞引定了定神,穿过这座庭园,踏过一级级石阶,再穿过一道长廊后,停在主殿门前。
兴许是觞引来得太早,所到之处竟没有一个宫人。
他缓缓将门推开,步子不自知地放轻了些。
殿内还升着火炉,替觞引稍稍褪去了些身上的寒意。觞引迈开步子,细细地观察着殿内的一切。
殿内的摆件寥寥无几,书倒是极多,整整摆满了两面墙柜,一个大几案摆于西北角。
觞引走向书柜,发现书柜上贴着十几条大小一致的字条。觞引随意看了一张纸条,便得知这纸条的用处,原来这些纸条上写着书的科目类别,专门为这么多的书籍分门别类:兵法、政事、礼仪、祭祀、声乐、文史……
觞引忽发觉虞舒曜收藏着极多有关兵法的古籍,心上莫名一惊。
当年,觞引随虞曜仪辗转沙场时,经历了太多次的胆战心惊。虞曜仪每上一次战场,他便心惊一次。那种感受,他不愿在虞舒曜身上再经历一次。
想到此处,觞引稍稍恍惚。
“我记得昨夜说过,让你在宫外等我。”言外之意,便是觞引竟敢擅自进他宫中。
体会到了这话中的生分和疏远,觞引稍稍皱眉,随即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虞舒曜正立于寝殿的玄关处看着他。
此刻虞舒曜已穿起朝服,只是散着的墨发还未束起。觞引暗自想到,虞舒曜身份何等尊贵,这束发哪需他亲自动手,自是每日有专门的宫人为他束起。只是他那墨发经由他人之手,自然避免不了染上其他庸人的气息。
觞引挑了挑眉,“此时还未入春,皇子怕是住惯了这温暖舒适的宫殿,却不知这个时辰的宫外如何严寒。”
话中自带三分冷。
虞舒曜只是淡然回之:“觞引你该知道,这世上有些门是任你觞引也无计越过的,就像这抟云殿的宫门。”他一步步逼近觞引,眼里却结着一层寒霜。“人各有命,尊卑有别,难道你觞引不懂?”
话音落下,觞引像是被虞舒曜眼中的冰刃刺中一般,身子竟微微一震。虞舒曜早前那句只是话中暗藏生分,而如今这句竟用尊卑有别来与他划清界限。
此门彼门,似门非门,实则有门,心中无门。
殿内一片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注:文中“此时相思却相离,宁逐月华流照君”一句是改自唐诗《春江花月夜》中的“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早朝
“人各有命,尊卑有别。太子这话固然无错,可这世间的变化无常你我是领教过的。”觞引不甘,毫不忌讳地说:“否极泰来,盛极转衰,尊卑转换亦是常事。这道理想必太子也能明白。”
何人为尊?何人为卑?尊贵之人沦为卑时,卑贱之人自为尊!
虞舒曜自然读出了觞引话中的敌意,他睨视着觞引,“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痴人说梦。”
觞引正欲还击,这时一宫人毕恭毕敬地走进正殿:“皇子,早朝的时辰快到了……你是何人,竟敢闯进抟云宫!”
这人好生奇怪,竟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皇子的正殿中。宫人见觞引未穿官服,一时间也无法辨别他的身份,生怕他对皇子不利。
觞引见这宫人对他怀有敌意,长得又有几分清丽脱俗,想着这宫人怕是爱慕虞舒曜,心中不由也生起几分敌意,故盘算着臊她一臊:“姑娘长得这般娇俏可人,想必皇子平日里定是疼你的。”
觞引说完,还刻意将那宫人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眼里略带戏谑。这招果然管用,那宫人的俏脸不争气地红了,许是觉得被觞引看穿了自己对皇子的心意而感到羞愧,故不敢去看虞舒曜,也不敢看觞引,只把脑袋垂得低低的,还了一句:“你说这话,我且放得过你,皇子也定不会放过你。”
“那我可要问问皇子了”,觞引转头看向虞舒曜:“皇子你究竟放不放过我?”
虞舒曜不回答觞引的玩笑话,神色不改地对那宫人说:“论这世上何人最嬉皮无赖,该就是他觞引了,你也别和他再纠缠下去。”
和觞引相处了那么久,虞舒曜也逐渐悟出了对付嬉皮无赖时的觞引的法子,那就是——不理会他。
那宫人听从虞舒曜的话,向觞引作了个大大的鬼脸后便上前替虞舒曜束发。觞引也不自讨没趣,只安静地在一旁等待虞舒曜束发完毕。瞬间,殿内安静下来。
觞引的视线时不时地落在虞舒曜的长发上。他只瞟了几眼,便看出那宫人束发的手法十分娴熟,心中暗自猜测这宫人许是专门为虞舒曜束发的侍女。接着,觞引又不自觉地将视线投向铜镜里映照出的高华轮廓。
这般好皮囊,怕是一千年才出这一副罢。
觞引暗暗想着,视线便呆呆地一直停留在铜镜上。虞舒曜早就察觉到觞引的目光,却不料他能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出神,不禁心中一动,下意识地便想逗一逗他。虞舒曜不动声色地调整了铜镜的位置,好让铜镜里出现觞引的身影。待到调好角度,虞舒曜也不回头,眼神却停留在铜镜中的觞引脸上。
待到觞引回过神来,仔细看着铜镜中的虞舒曜,才发觉虞舒曜正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在与铜镜里的虞舒曜视线交集的那一瞬间,觞引不觉想到了在小楼里自己躲在屏风后面偷看虞舒曜脱衣的那个夜晚,此刻他也有种自己偷看虞舒曜却被虞舒曜当场抓到现行的感觉,心中又乱又臊,脸上也热腾腾的。他立刻垂下眼,不敢再看镜中的虞舒曜和自己。
虞舒曜看着镜中那红透了的觞引的脸,好似什么戒律清规荣华权势全都从心中眼中清了出去,心里只觉轻松惬意。
这一刻,他以为回到了小楼。
“皇子,发束好了。该去上早朝了。”宫人束完发髻后毕恭毕敬地说。
虞舒曜站起身,随意地对觞引说了声:“走吧。”
觞引的头仍是微垂着,甚至不敢与虞舒曜对视,只低低地应了声:“恩。”
虞舒曜走在前头,像是在给觞引引路,觞引则一言不发地跟在虞舒曜后头。两人一前一后,引得不少宫人注目。
抟云宫和戊昀殿相距不远,两人用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戊昀殿的阶前。
“不回头?”两人停在阶前,虞舒曜问他。
“弓已开,箭不回!”觞引望着一级级台阶上的戊昀殿,语气坚决。
虞舒曜不再多说,仍走在前头,迈上这一级级的石阶,觞引亦跟上他。
当两人并肩走进戊昀殿时,所有公卿王侯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俩身上。大殿里寂静了片刻,随即又爆发出众多的议论声。
虞舒曜不屑与众人解释,在往常早朝时的位置站定后,发觉觞引停在大殿的正中间。面对众人的议论,觞引的脸上没有一丝胆怯,但眼底满是戒备。虞舒曜突然觉得此时的觞引像是一头小兽,正在独自面对着虎视眈眈的猎人们的围捕。
让他站自己身边,或许他能心安一点。
下意识地,虞舒曜朝觞引说:“过来。”
不似虞舒曜往常如冷冽冰泉的声音,这一声很轻很柔,像是五月里融入阳光温度的清流般,流进觞引的耳里心里。
觞引微怔,迟迟迈不开步子。他不禁怀疑,方才那句话真是虞舒曜所说?
虞舒曜亦微怔,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方才那句话。
此时,宫人尖锐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朝拜。
“免礼。”日曜帝坐在龙椅上,看到觞引的那一刻眸子瞬间变得锐利。“众爱卿可以开始禀奏了!”
群臣们好似约定好了的保持沉默,似乎在等虞舒曜率先解释觞引今日为何出现在早朝上。
虞舒曜见群臣这般,也就开门见山了:“父皇,多年前是觞引将碧落卷赠于皇兄,助皇兄推翻□□建立曜国。而昨日,他再次用碧落卷助儿臣力破谣言。况且近日东蕃上相星异常,而觞引通晓星象足智多谋,所以儿臣提议将觞引封为我朝天师,护我曜国社稷。”
虞舒曜望着日曜帝的眼睛,“望父皇准奏。”